有一種燈光,深深地在我的心靈上烙上印記,那是母親在漆黑中,默默守候著燈光幹著全家人的針線活的那種溫馨……多麼像一幅幅珍藏於心室的永不褪色的油畫啊!我總有一種無法言表的特殊情感。
那時,小鎮人夜間照明,用的是桐油燈盞和火篾。每天夜幕降臨,忙了一天農活的母親便點起火篾插在木柱上,母親在火篾燈中洗碗,收拾廚房。然後點燃燈盞,把燈放在飯桌上,搬出裝針線的笸簍。油燈下的母親坐在桌旁,湊近油燈為我們納鞋底、縫鞋幫,穿針引線。由於光線太暗,燈火忽呀忽呀的閃。母親每次穿線的時候,總要把頭緊貼著燈火才能看清,以至於多次被燒著了幾縷頭髮,小火苗順著髮絲迅速上躥。母親這時總會吃驚的「啊」了一聲,然後搖搖頭,苦笑著說:「唉,又忘記了。」由於白天忙,農活多,全家6口人的縫縫補補和做鞋的活計自然就擠到晚上。有幾次我深夜被尿憋醒的時候,仍然看到母親在微弱的燈光裡,彎著腰低著頭,嫺熟而富有節奏的動作,已經鐫刻在我記憶的深處。油燈下母親將自己憔悴的身影映在暗暗的牆面上,昏黃的光暈裡,她的樣子很美,也很疲憊。像皮影戲裡人物的剪影,瘦且單薄。後來只要我們睡下,母親便悄悄到另一個房間裡做活去了。
我上小學後,還是按計劃供應布票,家中縫補的活計自然多。不同的是燈盞、火篾巳換成煤油燈了,父親用舊墨水瓶,灌上煤油,製成簡易煤油燈。每到晚上忙完一天農活的母親,便在燈下開做夜活了,我們姐弟幾個便圍在桌旁開始看書做作業,母親總把油燈推向我們近一些,然後把身子吃力的向燈前移,邊做針線邊叮嚀我們要好好學習,將來有出息。那時,我們還不能理解母親那一份梔子花蕾般含滿了期望的心。早晨醒來,我們鼻孔摳出來的全是黑黑的東西,母親說那是被油煙熏的,母親怕影響我們身體,第二天做作業時便點起蠟燭,待我們作業做好,馬上換成煤油燈,說蠟燭貴省點是點哩。後來,父親放排到衢州時買來了一盞帶玻璃燈罩的油燈為我們照明,那感覺好多了,不但燈亮了許多,油煙也少,再也不用受油煙「薰陶」的苦了。
母親的針線活總是做不完的,而最繁雜的活是為一家人做過冬的棉鞋,鞋底很厚,民間叫做「千層底」,因為晴雨都要穿,鞋底薄了不保暖還會滲水。多半寸厚的鞋底,用密密的針線穿鑿,上面縱橫排列著數千個針眼。你能想像,在這項製造溫暖的工程裡,母親的手承受著多大的壓力,甚至可能受到的傷痛。日復一日,母親的眼睛越來越差,做針線活時更是湊在燈火旁,常常不是手被燙傷,便是縫補的衣服燒著,仍堅持借煤油燈昏暗的燈光做針線活,深夜裡我能窺到母親那羸弱的剪影……
那一年,「母親」去世了,走完了她八十二年的滄桑歲月,我和妻子望著她留下的藤條編的針線笸簍,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決定把它留下,因為針線笸簍永遠裝著我童年的美好時光,縫補過歲月,連綴著情感,還有母親把持著針線笸簍時那慈祥的笑臉,看著它總覺得,裡面的剪刀、紐扣、頂針、碎布頭兒……都是「母親」的無言關愛和溫暖。
(張先林/遂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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