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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行文與我的「師法古人」

龔玉和

  我的寫作手法,不能不說多少受到唐宋詩文尤其是韓愈行文的影響。
  記得二十年前,初為《風景名勝》雜誌投稿,編輯伍俊東見到我,說了幾句話,至今記憶猶新,他說,你的文字與別人不一樣,師法古文,兼有駢偶,想得更多的是韓愈,或者,范仲淹文體。乍聽,不以為然,後來,寫多了,忽然覺得,不無道理。
  應當說,伍編輯審稿嚴謹,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讀懂韓愈,承前啟後
  我很欣賞唐宋時期的文學作品,不少經典範文,常常反復閱讀,時有抄錄在紙上,每有空暇,必取出細讀,猶如食物慢慢嚼咽,想捉摸先賢的潛在文法,不過,至今不得要領。
  韓愈詩文繼承了前輩的為文之道,但是,他認為:「師其意,不師其辭(註1)」,應當「唯陳言之務去(註2)」,也就是學習前輩的意境,排除陳舊言辭,務爭創新。韓愈認為「文以載道」,文與道二者相輔相成,「兼通其詞,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說白了,也就是讀懂古書,注重文辭,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才能有所作為。實務中,一篇不足千字的古文,竟然要化費成倍內容注解。
  通讀後,仍覺得古奧迂澀,似懂非懂。課堂上,有位同學說得直白:我讀先秦諸子經典,那有念外文輕鬆!想一想,本國語言,卻比外文更難學,讓人匪夷所思!
  先古時期,文字寫在竹帛上,費勁、昂貴、珍稀,勢必力求簡潔。
  東漢造紙術的發明,北宋出現了活字印刷,為國文開創了全新一頁,由此,韓愈、范仲淹等大學問家的作品,應運而生,承上啟下,文風才漸向通俗靠攏。相比前朝,宋代又有了邁進,中外人士所仰慕之中國文化,無不以兩宋為最。先哲歎道「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王朝,後漸衰微,終必復振。」(註3)正是對宋文化的褒揚。
  坦言之,就我當今有限閱讀範圍而言,尚未找到超越前人經典之文字可供借鑒。
  元明清時,民間說書與話本盛行,將古代文學又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之高度。他們的行文風格,既非夫子古訓,也非聖諭,不僅發思古之幽情,又有創新,由民間的說書開始向通俗易懂的作文方向努力,街坊掌故、民間說唱,登上大雅之堂,令人有別開生面之感!
  「五四」時,歐風東漸,宣導白話文,文字與俚語互為彰顯。科學與民主思想根植百姓,民智大開,順應並促進了時代大潮,並非說古文就可廢棄不用。
  每讀林語堂、魯迅、胡適這些文貫中西的大師經典作品,時有這樣的感觸。

師法古文,有所創新
  在我的文學創作生涯中,時有借鑒唐宋經典,尤以韓愈、范仲淹詩文為最。
  為文時,著意簡練,文隨事異,有的放矢,師法《水滸》、《三國》之遣詞,讓人頗多長進。唐宋明清諸賢筆下,許多作品的語言之犀利,行文之言簡意賅,並無多少古奧難懂之語,卻能揭示時勢,尤其是敘事文,或人物特寫,濃縮了歲月的痕跡,道出了底層的困苦,將讀者帶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境界。潛移默化之中,窺探到時代人物的先聲。二十世紀初期,陳蝶仙、魯迅、沈從文諸君作品,無不留下逝去歲月的印跡。
  早先喜讀冰心的文字,筆鋒行雲流水,形式生動活潑,文風典雅清麗,濃濃的抒情色彩,既非華麗,又非直白,委婉曲折,迎合了時代對於文學的期待,獨創了一種冰心文體。
  五十年代後,傅雷、高名凱等的譯作不僅向讀者展示了光怪陸離的歐陸風情,而且,他們的文字功底可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些年來,每讀現代詩文,包括自己的創作,實不能與先賢行文類比,相差遠矣!坦率地說,時下的書面文字,過於流俗,品不出味,換句話說,沒有多少可以留下的經典之作。我在想,今日之漢語工作者若能師法前輩,又不襲古澀之辭,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唾棄梁效殘跡(註4),刮起一股改革開放後的時代文風,雖百嚼而不失其真的當代檄文。猶如韓愈之文品、人品,一代又一代傳下去,可謂功德無量!

〈杭州保俶塔記〉
  不揣冒昧,拙作〈杭州保俶塔記〉不登大雅,僅拋磚引玉,供諸君點評:
  杭州保俶塔築於吳越國時,雖為西湖一景,實為萬眾仰目之湖上翹首也。春花秋月,晨鐘暮鼓,四方遊客,泛舟西湖,望塔生情者,不計其數,宏文佳作,不勝枚舉。
  余觀湖上勝景,古築新修,層出不窮,揚湯止沸,莫若保俶塔也。
  夫古塔高踞山巔,宛若女神,撐天立地,俯視湖上,實為杭州之地標也。
  五代十國時,江南自成一國,號吳越,據地東南,物寶天華。錢氏三世五王,立國七十又二年。治杭八十六載,人心歸順、民利為先,偏安一隅。中原紛擾,錢王鎮守東南,置身事外,保境安民,治湖築堤,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境內桑麻蔽野,稻穀滿倉,豐衣足食,至錢弘俶時,庫存十年,免賦稅三年,民望歸順,百姓感恩戴德,兩浙驟成北人之福地也。時至今日,「湖上舊十景」之雛形,多賴錢氏數代之功。唐代後,中原戰亂,烽火四起,群雄割據,史稱「五代十國」(註5)。
  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率軍南征北伐,欲削平藩邦,一統天下。
  宋軍所向披靡,滅南唐,押解南唐後主李煜入京(開封),召吳越國君(錢俶)晉京領賞,名為嘉獎,實為迫其納土歸順。消息傳來,群臣叩首道:「匡胤剿滅南唐,劍指吳越,陛下此去,凶多吉少。如若執意前往,或扣為人質,難逃李煜之後。」
  錢王惶恐不可終日,強鄰壓境,虎視眈眈。
  匡胤志在必得,為保一方安寧,錢王不敢不去。
  臣民深知,此去難逃殺身之禍。父老感念錢王幾代治理,恩威並重,施仁政、減捐賦、輕勞役、興水利、勸農商,五穀登豐,百姓富足,民心歸順。
  父老在寶石山巔,築佛塔,佑平安,曰「保俶」,乃「上蒼保佑錢俶平安歸來。」
  錢王到了開封,匡胤竊喜,大宴賓客,歌舞酒肉,禮為上賓。
  臨行時,匡胤道:「錢王來京,多蒙厚禮,今有薄禮相贈。」
  說著,命人取出一個黃包袱,說道:「此包袱須回杭開啟,切記,切記!」
  錢俶離京,打開包袱,一身冷汗,記憶體宋廷群臣奏摺,殺了錢王,揮兵南侵。
  回到杭州,自願將吳越國十三州、一郡、八十六縣獻給大宋,成就了趙氏一統天下之夢。
  錢王為避血光之災,納土歸趙,傳為千年美談。
  千年寶塔,讓人想得更多的是:下一個王朝,南宋「納土降元」。
  宋室南渡,一百又五十餘年,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百姓富足,比之錢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納土獻蒙,人共一語,落得千秋罵名。
  保俶塔,屹立在湖畔山巔,歷千年而不廢,俯視著江南的山山水水、俯視著湖畔的紅男綠女,拂去古都塵埃,彷彿在訴說千秋功罪,感受時代脈搏的跳動?

註:
註1,韓愈〈答劉正夫〉:「古聖賢人所為書俱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
註2,唯陳言之務去,韓愈〈答李翊書〉:「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
註3,史學家陳寅恪指出:「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後漸衰微,終必復振。」出自〈宋史職官志考正序〉1943年3月《讀書通訊》。
註4,梁效,即「兩校」諧音,七十年代,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筆名。1973年梁效公開亮相,粉碎四人幫後,退出歷史舞臺,人有「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
註5,五代十國,「後梁、後唐、後晉、後周、後漢」,史稱「五代」;「南唐、前蜀、後蜀、吳越、楚、閩、南漢、南平、北漢與後周」十個政權,史稱「十國」。

(龔玉和/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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