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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海蜇汛與打樁歌

金 濤

  往昔,每當陰曆七月後,海蜇旺發,家鄉父老又要忙著撈海蜇了。1964年,我在黃龍南港漁業大隊當保管員,曾經有過一次難忘的出海經歷。
  有天傍晚,天氣酷熱,晚飯後我在海邊乘涼,我的表弟醉醺醺地跑來對我說:大哥,要張海蜇了!明天我們要去洋田打樁,你要不要隨船出海去看看?

  我說:原來要張海蜇了,怪不得這幾天你們在忙著搖綆、紮窗。表弟說:張海蜇,首先要打樁。但打樁是件苦力活,今晚老大特地用好酒好肉招待了我們。
  由於我的家鄉,撈海蜇的作業形式是張網,故而撈海蜇俗稱「張海蜇」。但我雖出身在海島,而對張網和打樁等,知之甚少。我想,若能明天隨船出海去長長見識,倒也一樂。於是,我就欣然答應了。
  第二天拂曉,風輕浪靜,我乘表弟的漁船出海了。那天,因打樁之需,同時出海的有兩艘船。不僅人員眾多,而且船裡滿載著打樁的工具。
  當年,我搭乘的那艘張網船,船體高大,舷肋漆黑,前有綠眉、獸角,後有壁殼,一雙龍眼,炯炯有神。當船駛出港口外,旭日東昇,海鷗鳴叫,風帆高懸,禦風犁浪,致使我身臨其境,心裡感到特別的舒暢。
  據悉,吳越地區的張網作業,始於南宋,清朝同治元年(1862),張網作業從溫州傳入我的家鄉黃龍島,迄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了。
  那天,表弟說,黃龍島的張網作業是單樁張網,俗稱「打樁張網」,是張網作業中最古老、原始的一種作業形式。其原理是把漁網敷設在魚蟹較為密集或洄游的水域上,依靠潮流衝擊原理驅魚入網,從而達到捕撈的目的。而當年南港口外的附近海域,正是「魚蟹密集」的洄游通道。因此,家鄉的張網作業,不僅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並且洋地就在家門口,故能歷經百年而不衰。
  接著,表弟補充說:其實,張網雖是近洋作業,但很操勞,不僅要知潮汐規律,早出晚歸勤開洋,但最辛苦的還是打樁。
  聽表弟這麼一說,我對打樁更充滿了一種神秘感:這海底樁是怎麼打的?打下去的樁頭牢固嗎?
  為此,我對船上的打樁工具產生了興趣:例如那個樁頭,是個用毛竹片紮成的錘形體,目測其基部直徑為120毫米,長度約3.5米,頭尖而尾闊。再看哪打樁工具,所謂「鬥」呀、「過渡」、「牛壓」之類,都是些希奇古怪的巨石和硬木,顯得原始而笨重。
  我為此歎息:在哪科技不發達的歲月,直至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家鄉的先輩及其後人,就是用這種最古老、原始的工具去打樁和征服海洋的。現今說來,應該屬於非遺項目了。
  當天,出海約一小時後,我們的打樁船到達了黃龍港外花鳥島以南、臨近壁下島的附近海域。但打樁需在潮力最小的退潮底進行,而因那天開船的時間提前,到達打樁洋田時,潮水還未至底。無奈,老大只得拋錨待潮了。
  當時,我站在船頭往前望,花鳥、壁下等島嶼清晰可見,遠方的一些小島,好似盆景中的翠螺黛貝,分佈在廣闊的海域上,或隱或現。同時,還有一些尖頭闊尾的小漁船,忙碌著在海上掛窗布網。
  天氣,確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風和日麗,碧波蕩漾,海面上十分安寧。然而,在海域的東南方向,我卻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奇特的景象:有許多四方形窗框,直立海上,像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半浮半沉,排列成陣,哪氣勢好比穆桂英大破天門陣,使我十分的驚異。
  這是什麼?表弟對我解釋道:「這是張網的竹窗。接著,他說:漲潮時,依靠潮力使竹窗及其窗上的漁網沉到海下,從而張網捕魚。退潮時,潮力較弱,憑藉毛竹的浮力,使竹窗及其漁網浮上海面,這才有你所見的『海上奇觀』。
  據他告知,張網的竹窗有兩種:一種叫「三杠」,以捕上層魚為主,另一種叫「反捕」,以捕中下層魚蝦為主。同時,漁網也有兩種:一種叫「緊網」,另一種叫「稀網」,但是撈海蟄的卻很特殊,是用稻草編織的「草繩網」了。又因稻草本輕而海蜇價高,所以張海蜇,又有「稻草繩縛黃金」之說。
  黃龍雖是我出生之地,但因幼時只知玩耍,長大了又去縣城和省城讀書。現今聽表弟這麼一說,這張網倒挺有學問的了。
  然而,令我意外及驚喜的還是打樁。那一天,到了上午8時左右,終於等到潮水退潮至底,老大下令打樁了。
  頓時,船上的漁民緊急地行動起來。先是兩艘打樁船,頭尾相向地鑲排在一起,中間略留空隙。接著,老大命令把樁頭和連接在一起的「鬥」和「牛壓」等打樁工具直立起來,並從兩船的空隙處直放海中。
  而後,每艘船上各有把舵、搖櫓的2位漁民掌控船位,又各有2人在打樁的「牛壓」處扶「鬥」,使其相對穩定而不搖晃。但最辛苦的當然是牽「鬥」拉繩的8位壯漢,即打樁手了。
  我細看這打樁手,個個身材魁偉,氣宇非凡。他們上穿乳白色背心,下著玄色短褲,腳穿蒲鞋,英姿勃發地排列在對應的兩艘船上。當老大一聲令下,他們就吆喝開雄壯的打樁號子,牽拉著粗壯的「鬥」繩,開始打樁了。
  這時,我才看出這打樁的端貌:原來這所謂「鬥」,即為長木、巨石等捆綁起來的一個石榔頭。打樁時,憑著「鬥」繩的上下牽動,用巨石重擊下麵的樁頭,而把竹樁牢牢地打入海底中,這就是打樁的原理。但這巨石重達150多斤,要憑人力持續不斷地把巨石拉上摔下,並因時不待潮,分秒必爭,可見這8位壯漢要有多大的蠻力和付出多少辛勞呀!
  但是,令我意外的是在打樁船上,正當群情激揚,揮手抬臂,喊聲連天之際,屹立船頭的船老大,突然間一聲吆喝,用那粗獷的嗓子,唱響了打樁漁歌:
  啊呀喂,眾人合力扛起「鬥」,讓我後生喊起口。大「鬥」小「鬥」一起打,記記打在龍窩頭。龍王聞聽有響動,會同龜相討計謀。
  眾人齊唱:嗨唷!嗨唷!討計謀!
  這一唱,可嚇了我一跳。想不到這赤臉濃眉的船老大,,個子不高,他的嗓子競如此的宏亮。接著,我見船老大又唱:
  啊呀喂,當年猴王來借寶,招待不周苦吃夠。今朝那路神仙到,神樁打在龍門口。還是快快把魚獻,免得龍母再發愁。
  眾人齊唱:嗨唷!嗨唷!再發愁!
  這段唱詞,更讓我十分吃驚了:這可是隨口而出的即興創作,但卻是琅琅上口,富有文采,並借喻悟空借寶的故事,彰顯東海漁民藐視龍王和降龍伏虎的英雄氣概,真的很精彩呀!
  此時,老大的興趣似乎很高,他繼續在船頭領唱:
  啊呀喂,一記打了又一記,記記打在好桁地。八路神仙來衛護,四方潮神都到齊。這塊泥啦是好泥,海蜇張過有蝦皮。這塊地呀是寶地,龍女獻魚入網裡。
  眾人齊唱:嗨唷!嗨唷!入網裡!
  就這樣,打樁的漁民,一邊吆號、唱歌,一邊抓緊打樁,隨著「鬥」的著力錘打,打了一樁又一樁,十分的順利。同時,由於環境和氣氛的感染,我也不知不覺地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成為漁歌伴唱隊的一員。
  然而,打樁的漁民,尤其是牽「鬥」甩繩的打樁手,確實是超乎尋常的辛勞。他們頭頂烈日,手牽巨石,幾個樁鬥打下來,累得他們個個疲勞不堪。不用說,他們穿在上身的那件背心,早被汗水濕透了。為此,有的乾脆脫掉背心,像三國裡的猛張飛,赤膊上陣。我想,若是體質差的,可能會虛脫。但這些壯漢,不屈不撓,以頑強的鬥志,堅持不懈地吆歌、打樁。待潮水返漲,打下最後一個樁頭時,想不到這船老大興奮地振臂一呼,再次仰天高歌:啊呀喂,起「鬥」高呀樁打深,魚穴龍窩網千斤。神仙難動海底樁,龍王爺爺也尊敬!眾人齊唱:嗨唷!嗨唷!嗨嗨唷!龍王爺爺也尊敬!
  原來,因為我心生好奇,想出去看看海景散散心。想不到這次出海,不僅意外地觀看並參與了這充滿原始色彩的打樁過程,並且聆聽了氣勢如虹的打樁漁歌,真的是長了見識,開了眼界,收穫匪淺呀!
  不說別的,僅憑這打樁漁歌,哪豐富的想像力,哪文采與內涵,哪琅琅上口的語言,並非關在象牙塔里的文人們所能創作出來的。我想說,生活是源泉,實踐出真知,別看我的鄉親,識字不多,對於大海,他們卻有滿肚子的學問哩!
  當然,打樁歸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的表弟他們,就忙著紮「窗」掛網了。不久,他們就出海撈海蜇去了。
  海蜇,這是沿岸暖水性的一種大型水母,伏天捕撈的叫伏蜇,個體巨大,營養價值很高。據悉,經加工後的三礬海蜇皮,每500克有蛋白質60餘克,還有酶、脂肪、維生素B、無機鹽等營養元素,為江浙滬及海外顧客所鍾愛。剛巧,那年海蜇旺發,個頭都有籮面大,而且每次出海,都是滿載而歸,這可樂壞了父老鄉親。為此,不論老幼,全島發動,大家都忙著去南港的沙灘上割頭子或揩皮子,用鹽礬加工成「頭泡海蜇」,弄得港灣裡的海水,染成了腥紅色,形同赤潮。
  雖說,這新鮮的海蜇不能食用,但加工海蜇時揩下來的海蜇衣,形似蛇皮而俗稱「蝦蛇衣」的,放在沸水裡一泡,用來炒鹹菜或下麵條,這可是鮮嫩可口的海珍美味哩!星移斗轉,50餘年過去了。但當年哪氣壯山河的打樁場景,哪粗獷豪邁的打樁漁歌,以及喧鬧、忙碌的海蜇汛,至今仍歷歷在目。每當想起,我還興奮不已、激動異常呢!

(金濤/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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