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浙江山區縣城的一個小山村，我從小在這裡長大。今夜，我跟爸爸回到村莊，一進入村口，路燈便散發柔光，一路相隨，與今夜的月色交相輝映。
　　看著路燈，我突然對村莊的燈火和燈火中的村莊產生了濃厚興趣。這個話題想不到也引起了爸爸的興趣。他打開了話匣子。
　　爸爸出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沒有靠煤油燈照明的回憶。不過，他曾見過一盞煤油燈，是爺爺從供銷社買回來的。燈盞由鐵皮製作而成，燈芯是豎著的棉線，旁邊橫著鐵絲扭成的旋鈕，用來調節燈芯的長短和亮光，外面還搭配著玻璃燈罩。裝上煤油，火柴一點，家裡的照明全靠它。
　　我的腦海中勾勒出這樣的畫面，奶奶點著煤油燈，借著昏黃的燈火，在灶臺上做飯，爺爺則坐在對面，往灶膛裡添柴，柴燒得劈啪作響，火光和燈火營造著小家的溫馨。
　　爸爸剛記事時，村莊走進了祖輩們做夢也不敢想的點電時代，只不過，電力不足，時常會出現限電。家家戶戶也都省著點燈，更不要說有路燈了。
　　黃昏的時候，大人習慣端著飯碗，聚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天，吃過晚飯後，早早熄了燈。爸爸則和夥伴們借著輕亮的夜空捉迷藏，藏進大會堂，藏進小台屋，藏進稻草垛，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中，就著月色，深一腳，淺一腳回家，在夢中繼續著遊戲。
　　到爸爸十歲時，並網發電，不會經常停電。爺爺買回了村裡第一台電視機——14吋的西湖牌電視機。爺爺點亮門口的燈，像燈塔一樣，指引鄰居便拖家帶口來串門。他會把電視機搬到堂屋前，接上電，調整好天線，確保接收信號穩定。爸爸則幫著拿凳子椅子，招呼鄰居和小夥伴入座。
　　大夥兒聊著天，看著電視。當時的頻道不多，電視劇也就《西遊記》、《上海灘》、《霍元甲》等不多的幾部。但是大家就是喜歡，直到電視螢幕顯示：再見，鄰居們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在大姑讀大學時，家裡裝上了村裡的第一部電話機，裝機費用高達8,000多元，花了當時普通家庭一年多的收入。家裡真正實現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理想。在爸爸大學時，村裡的曬穀場豎起了一根高大的電線柱，上面不但有高音喇叭，還裝上了探照燈。村裡遇到晚上有活動時，探照燈一點，整個曬穀場就亮堂起來。村裡便有了演戲、放露天電影等晚間生活。
　　後面的事兒，我就知道了。在我讀小學時，村莊來了施工隊。村口到房前屋後，裝起了低碳環保、經濟美觀的太陽能路燈。到了晚上，天抹黑，路燈便齊刷刷睜開眼睛。村莊響起了優美的旋律，走進了朦朧的燈光秀中，它宣告徹底告別了燈火時代，展開燦爛圖景。
　　我和同齡人在水泥澆築的操場上追逐嬉鬧，打球捉迷藏；大人們則聚到一起，邁著節拍，跳起廣場舞。
　　爸爸說，山亮了，路亮了，村亮了，心也就亮了。他還給我哼起一首歌，題目叫《燈火裡的中國》。「遠山的村落，火苗閃爍。漸漸明亮小康的思索……燈火裡的中國，青春婀娜。燈火裡的中國，胸懷遼闊……」
　　燈火裡有小小的村莊，也有大大的中國。燈火裡的中國，嗯，真好。

人盡其能，物盡其用。——《道德經》
　　我是一隻普普通通的易開罐，裝上飲料，穿上新衣，便和兄弟姐妹們走下工廠的生產線，走上超市的貨物架。我站得板板整整，滿心期待著有緣人的青睞。
　　我聽到兩個售貨員的聊天。「門口，易開罐滿地都是，真沒有公德心。」、「有些人是不像話，喝了飲料，易開罐也別亂扔，能廢物利用多好。哪怕用不上，也該歸歸類，扔到指定的垃圾桶裡。」、「誰說不是，太浪費了。」
　　我環顧四周，滿眼的匆忙腳步和壓抑氣息。不安像密不透風的網，我就是網中的魚。想到即將面對被拋棄的命運，我不免忐忑起未來。但我又祈禱好運的降臨，新主人能對我溫柔以待。
　　一個孩子出現在我眼前，他捏著幾枚硬幣，目光在我和同伴們身上環視良久，最終定格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是那麼地真摯，沒有一絲絲雜質。
　　我被選中了，從貨架來到他手中。主人付完錢，把我帶離了超市。我果然看到門口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我很多的兄弟姐妹，身上不還不時地被一雙雙大腳踩過。我為他們默哀，產生了「兔死狐悲」之感。這時，我感受到主人手心傳遞過來的溫熱，心情慢慢變得平靜。
　　興許是走了一段長路，主人有點口乾舌燥，進入家門之前，他果斷拉開拉環，握著我的身體，將飲料一飲而盡。「來了。」我的心不由地一緊，飲料喝完，我就要直面我的命運。
　　主人正猶豫將我扔門口的垃圾桶時，門開了。「都快要吃飯了，怎麼還喝飲料。」主人的媽媽看到他就來了這麼一句。主人低著頭，有點無措地說：「渴了。」順手就要把我扔進垃圾桶。
　　「別，易開罐不要亂扔，還有用場。」媽媽邊說邊伸手把我拿了過去。「你們學校，我們社區不是都在宣傳垃圾分類嗎？什麼垃圾該怎麼放，你總該有個數吧？」、「知道的，垃圾分好多種，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廚餘垃圾還有其他垃圾。」、「那你該知道易開罐屬於哪一類吧？」「可回收垃圾。」「既然知道，怎麼還想亂扔呢？！」媽媽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主人被說得面紅耳赤。不待媽媽說完，他就伸手要重新把我拿回去，「我把易開罐放到裝可回收垃圾的袋子裡去。」媽媽沒鬆手，語氣明顯緩和地回應：「不用了，這個易開罐我還有妙用。」
　　媽媽剝去我身上的包裝，灌上自來水，再用毛巾擦乾淨身子。主人疑惑道：「幹嘛要洗易開罐呢？」「你忘了前兩天我買來的金錢草啦？栽在原先的瓶子裡有點密，正好可以勻一點過來。」、「我怎麼沒想到。」主人拍拍腦袋。「人盡其能，才能做到物盡其用。」媽媽笑著回應。
　　就這樣，我擺脫了被拋棄的命運，重新派上用場，有了好的歸宿。在陽臺上，我還見到不少被善待的夥伴，有種著綠蘿的玻璃瓶，有栽著水仙的瓷盆，還有種著仙人球的鐵盒子。它們用友善的眼神，紛紛歡迎我的加入。
　　我安下心來，和小夥伴們沐浴著陽光，擁抱著溫暖，感受著身上洋溢著的朝氣和活力，用心妝點起這個家庭。

（張軒宇／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