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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那年頭,鄉間演戲

朱育新

  兒時故鄉在農曆正月都要演幾夜戲,演戲的地方都在祠堂戲臺上,來演戲的大多來自鄰縣或鄰村的草台戲班,偶爾也請縣城正規的婺劇團。看了許多戲,一些情節至今歷歷在目,如《三請梨花》、《孟麗君》、《五女拜壽》、《楊八姐遊春》等傳統婺劇,一些片段至今還能自演自唱。
  戲臺位於祠堂的下進,坐南朝北,觀眾可三面看戲。從正面看,台口的雕樑畫棟,古色古香。兩邊台柱上鐫刻著一副楹聯:「命世英雄多落魄,欺民權貴必滅門」。台沿裝有活動花板,雕刻著花木鳥獸和八仙戲俑等圖案,除裝飾性外,還能遮擋演員的雙腳(舊戲班男旦腳大,觀之不雅)。兩邊還圍有尺把高的雕花欄杆,以防演員失足和觀眾爬動。台後有一塊六尺見方的照壁,繪有「劉海戲蟾」的彩色壁畫,人物造型生動別致,神情意態維妙維肖,至今記憶猶新。
  故鄉農曆正月演戲一般都演婺劇。因為婺劇的唱腔與器樂既優雅深沉,又粗獷豪放,而且唱詞含有許許多多做人的哲理、道德、仁愛。一些鄉親們熟悉的婺劇《碧玉簪》、《秦香蓮》……那跌宕婉轉的唱腔、細膩傳神的表演、唯美典雅的造型,深深地吸引著村子裡的大人和小孩。
  正式開演前先要鬧花台,就是用各種樂器演奏出婺劇曲調,煞是熱鬧,目的大概是熱台,好吸引更多的觀眾,一直要鬧30分鐘左右,才正式開演。那是一組韻味無窮極為動聽的音樂,無論是男女老少極為喜歡,打頭的長管喇叭仰天發出陣陣樂曲,令人精神振奮無比,幾乎周圍的一切都被震驚了。直至今日我才得知那長管喇叭名叫「先鋒」。
  鬧花台之後,一定要做「疊八仙」的首戲,出天官、出財神、跳魁星。天官戴個大白面具,五綹長鬚,一手抱笏,一手提一軸字,上書「天官賜福」四個大字;財神戴個銅面具,掛起紅鬍鬚,手上捧個大元寶;那魁星戴個鬼臉面具,面目猙獰,手執毛筆,一扭一扭,憨態可掬的樣子。然後眾八仙先後出場,表演以舞、旋、踢,集優美、滑稽、力量為一體,生動活潑,肢體語言非常靈活,整個八仙就能體現每個演員的基本功。
  接下來便是折子戲,俗稱「插劇」,通常是半個多小時左右。稍事休息後才開始演全本戲,俗稱「正本」,這才是一台戲中的主體部分。只見村裡的村長和那些懂戲的人,手裡拿著一個本子,翻過來,翻過去,總想挑選一個讓大家滿意的、吉祥好看的戲名,什麼《三請梨花》、《包公斬國舅》等等,大都是善惡分明、精忠報國等一些有教育意義的戲。
  老家本土演藝最高的當屬蔡和班,班史最早可追溯到明嘉靖年間。他們身在山區,平時務農,只在農曆正月和農閒時節外出演戲,演得最好的是《活捉三郎》。演這場戲時,照明的煤氣燈用綠紙蒙著,顯得一派陰森森的氣氛。花旦扮演閻婆惜陰魂站在台心桌上,用繩子吊著小丑扮演的三郎的頸項,且懸空提著,徐徐晃蕩。三郎嚇得臉色發青,目瞪口呆,兩個鼻孔裡流出一尺長綠兮兮的鼻涕。閻婆惜一聲尖叫,三郎的鼻涕全吸入鼻孔內,慢慢晃蕩著又掛下一尺長,如此反復幾次吸入、掛下,形態逼真,令人叫絕。據說,這鼻涕是雞蛋清做的。演員練就這一技藝,真得費不少苦功。
  農曆正月看戲,是故鄉人生一件大樂事。每天戲未開鑼,戲臺下便坐滿了人。老人們認真仔細地看戲,小姑娘和小媳婦們則邊織毛衣邊看戲。小夥子們就坐不住了,悄悄地溜到了後臺,看演員們化妝、卸妝,跟女演員們聊上幾句,心中特快樂。最快樂的要屬孩子們了,他們邊剝花生、瓜子,邊在台下你追我趕,有的還要上戲臺翻個跟斗,扮個鬼臉,歡笑聲不斷。
  那時我年少,農曆正月「今晚做戲」的消息一出,便搬著家裡八仙桌旁吃飯用的長條凳匆匆跑進祠堂裡,爭先恐後地搶佔最好的位置。
  傍晚,在家裡胡亂扒了幾口晚飯,早早地來到祠堂裡坐在長條凳上,防止別人把我的凳子移到後面或邊沿位置。
  夜幕降臨,去各家吃飯的演員一個個低著頭走進後臺,我們伸頭朝外看看,談論著今天的「小姐」、「小生」的長相和扮相,爭論著明天請誰到家裡吃飯。我深感遺憾來家裡吃飯的經常是「老爺」、「夫人」,有時甚至是後臺年邁的敲鑼人,或者是拉二胡者。
  樓梯下,戲臺旁邊有一偏房間,也是挺大的,是「化粧室」兼「休息室」。戲班來了,這地方瞬間染上了一種文化色彩,有一種神秘感。有一年,我偷偷地跟在村長身後溜了進去,令我大開眼界,各種臉譜、道具應有盡有,琳琅滿目。門邊有一個長長的木架,上面掛著各式官帽、小生帽等等。有一種男女武將都戴的帽子,綴著紅纓,有兩根長長的叫作「山雞毛」的東西,在戲臺上常常被演員扳彎下來又彈回去,煞是威風的樣子。轉過身,看到一排衣架,掛著一件件用上好的料子,經手工做成的長袍短褂,什麼顏色都有。裡面有皇帝穿的黃色繡著龍的大龍袍;有員外和夫人穿的寶藍色大褂;有小姐穿的繡花羅衣;有丫頭穿的大紅大綠的短襖;有衙役和家丁穿的黑色或棕色的短襖和褲子;還有蒙冤或遭受劫難的人穿的黑衣。除戲服外,後臺還有無數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疏疏密密、黑黑白白紅紅的假髮、假鬍子。我偷偷把假鬍子拿下來掛在耳朵上,一吹,鬍子就飄起來。原以為演員講話很麻煩,其實不然,根本不礙講話,只是有些癢癢的感覺罷了。看到演員們都是對著鏡子自己在化妝,有的化妝成花臉;有的化妝成小丑;有的化妝成粉色嫩臉;有的塗得通紅,像似喝酒醉了的人。大概紅臉的都是忠臣,白臉的大都是奸臣。
  聽長輩說,鄉村演戲也遇到這樣一件趣事。有一年,一個戲班在鄰村黃皮演戲。由於村裡人口少,且大多數人家家裡還比較窮,村裡人招待戲班時素菜多了一些,戲班裡「疊八仙」時便編詞嘲諷。八仙上場時,漢鐘離:「黃皮十八家——」鐵拐李:「天天吃黃瓜——」,呂洞賓:「黃瓜不刨皮——」,韓湘子:「落蘇(茄子)連蒂來——」,何仙姑:「奴家不吃的——」曹國舅:「老夫大叉大叉——」,尾聲中,王母娘娘:「慶賀已畢,各歸山壟。」黃皮村裡人聽了後認為嘲笑我們太過分了,罰了戲班一場戲才肯甘休。
  大凡演戲那幾天,戲臺兩旁總少不了小販子,有的在長凳子上放一塊門板做成臨時攤點,把瓜子、花生、糖餅等副食品一字兒排開,有的擔著貨擔賣餛飩、油條、茶葉蛋。他們邊看戲邊做生意,被村民們戲稱「賣糖搭看戲」。
  故鄉人好客,要演戲的頭一天,一大早,村民們便到鄰村叫親戚、朋友來看戲,順便也走一走親戚。那時村裡人家家茶滿杯,酒滿壺,菜滿桌,飯滿甑,以客多為榮,親帶親,客帶客,酒足飯飽一同去看戲。戲文與劇碼是年年看的,情節是再熟悉不過的,大家熱愛的是那一聲聲咿咿呀呀的唱腔,是那一大屋子歡歡喜喜的熱鬧勁。
  故鄉民風淳樸,戲班大都招待周到體貼。每到一地演出前,村長要付給戲班茶葉、木炭、蠟燭、打臉油。燭、油則折錢用紅包送給老闆。
  村長按演員多寡,分戶供膳。家戶憑簽邀膳,簽載分明,篾簽上書:小生、花旦、老外、大花、正吹、散手、值台、承頭、茶房、老闆等行當名稱。家戶有單獨為演員設席而不夾雜外客之規定。演員每天吃四餐(早、中、晚、夜),菜蔬9碗,葷素俱陳,外加粉乾或麵條,吃完又添,只說:「酒不好,無菜飯吃飽」等客套話語。甚至連茶水、洗臉水都得由供膳家戶備就。或遇演員患病廢食者,常去問寒噓暖,做麵條,燒稀粥,煎湯藥,忙個不停。
  熱熱鬧鬧的三五天戲演到了最後一夜,人們攜妻抱子,扶老牽童高興地一同回家。戲班裡的一些人開始整理道具,放好鳳冠官帽,折疊好龍袍兵衣,收拾的收拾,卸妝的卸妝,各自忙碌著。唯有三五個人在化妝,一個化妝成包公,兩個分別化妝成王朝、馬漢,還有一個把臉塗得炭黑,披頭散髮。他們正在為演出結束時必做的,農村叫「包公掃台」的一齣戲做準備。
  不到一刻鐘,包公手拿紅紙高聲宣讀:這裡是某縣某鄉某村,要保這裡一年太平平安、無災無邪、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安居樂業等一些吉祥詞語。最後用腳把桌子踢翻,隨即跑出一披頭散髮吐著紅紅「舌頭」的演員,邊跑邊尖叫著,此乃象徵性的「鬼」也。包公立即拔出尚方寶劍,後面跟著王朝、馬漢緊緊地追趕著,把「鬼」趕下臺、趕出門。此時村民們在戲臺上點起鞭炮,「劈哩啪啦」地追放著。幾個村民敲著鑼跟著包公去趕「鬼」,一直把「鬼」趕出村口。待包公返回戲臺上,村長等幾位村幹部笑哈哈地送上一個大紅包和一條「大紅花」香煙,並連聲說你們辛苦了,同時又一再對戲班老闆說,明年正月早一點來我們村裡演戲。
  農村草台戲班演的戲,儘管無法與城市大劇院的戲相媲美,也差了好幾個層次,卻有它的樸實、靈活和親切的優點,為村民們喜聞樂見,當年也給了我無數快樂和見識。家鄉的古戲臺還在,戲還是老戲,演員換了,環境變了。如今,在這個網路時代,這些傳統精髓的立足之地越來越少了。家鄉農曆正月演戲的習俗不知什麼時候給廢掉了,但偶爾也有草台戲班路過,村幹部在有興趣的時候,也會叫其演上三五場戲,但時間大都安排在秋冬季農閒時節。前些天,有位堂兄到縣城辦事還專門來我家,告訴我過不了幾天,家鄉祠堂又要演婺劇戲了。我盼著那一天到來,約上幾位親朋好友,回故鄉老家祠堂,再次分享當年觀看婺劇戲的樂趣。

(朱育新/遂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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