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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南港一米街與同興漁行

金 濤

  舊時,舟山有許多漁行。但漁行是幹什麼的?它是怎樣經營的?現今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了。
  我的家鄉黃龍島南港,是個葫蘆形的特殊港灣,古稱深水嶴。而黃龍島的南港民居,坐北朝南,面向港口,依山而建,像小孩玩的積木,密密麻麻的疊立在山嶴上。而它又是漁業資源豐厚的舟山著名漁鄉,並以張網作業為主,歷經百年而不衰,為黃龍漁行業的興起與發展,奠定了基礎。
  當年,南港有條百年老街,俗稱橫街。它從西邊街口蜿蜒曲折至東邊張老相公廟,長約數百米,但街巷間的距離,寬僅一米左右,而街之兩邊屋簷,幾乎是「勾心鬥角」交叉在一起,故有「一米街」之戲稱。
  舊時,這橫街的店鋪,均是徽派建築,木質小樓,黑瓦粉牆,具有江南水鄉特色。而島上的吳記雜貨鋪、王家小餅店、袁氐豆腐坊、鯗鋪、綢布莊,包括我家的同興漁行等等,都在這「一米街」上。
  1945年,抗戰即將勝利前夕,我家的「同興漁行」在南港橫街開張了,這是黃龍島上唯一開在街上的一家漁行,而且地處橫街中段的十字交叉路口,人來人往,頓使老街充滿了熱鬧氣氛。
  當年,我家的漁行開張時,門楣上是紅綢結彩,門額上掛兩盞宮燈,牌子上的行名是紅底金字,連二枝老式大秤,也結了紅色彩球。而在大廳中間,供奉一尊關老爺的財神坐像,楹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橫聯是「招財進寶」,並在財神的案桌上供著豬頭、糕餅、水果等祭品,有兩枝龍鳳花燭在悠悠地燃燒。開張那一天,開門大吉,鞭炮鳴放,島上有頭有臉的漁行老闆、冰鮮商和張網大戶,都來送禮祝賀。
  其實,關於黃龍島的漁行史,可追溯到19世紀中葉,最早一家是施姓漁行,其招牌為「施順興」。因是獨家經營,所以生意很好。但因施家老闆日漸年老,而其子無才,漁行日益不景氣,最後倒閉。而後,開張了一家「鄭祥興」漁行。
  不久,在19世紀末,南港的「劉興泰」漁行開張了。劉興泰的男老闆年少時給一家大餅店當學徒、稍有積餘後就自開小餅店,後有客商支援而開設漁行。
  因為漁行是外來客商和當地漁戶魚貨交易的仲介所,是當年海島貿易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和平臺,若經營得法,是頗有利潤的。為此,20世紀後的黃龍漁行業,進入了欣欣向榮的蓬勃發展期。
  據有關記載,在20世紀30至40年代,黃龍南港漁行有劉興泰、劉義泰、鄭祥興等16家,黃龍北港之峙嶴有蔡恒興、張泰興等漁行3家,黃龍北港之黃沙嶴又有吳記、林記等3家。此時,一個彈丸小島,共計漁行20餘家,以見當年之盛。而我家的同興漁行,就在那時開辦的。
  且說當年,我家漁行開在橫街的一幢小樓裡,上層是二間臥室和一間雜用室,下層是大廳、帳房間、灶間和吃飯的地方。漁行裡有兩個秤手,一個帳房先生,還有學徒等五、六個人,他們都是住在行裡的。
  但是,當年的漁行業務,主要在港口裡進行。漁戶把捕上來的鮮魚,通過漁行過鮮給外地的冰鮮商,而後向漁行結算。因此,每當漁汛旺季,漁行就特別忙碌。秤手和學徒們,不管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都要守株待兔的堅守在冰鮮船上。他們一面要招呼進港的漁船來過鮮,一面又要忙著為過鮮的漁船秤魚和記帳。記帳俗呼「打碼子」。有時候,忙不過來,我爸爸也下海去「打碼子」。而在鮮魚過秤時,秤手樂悠悠的像唱歌似的報碼子:「記帳喲,小鮮65!」小鮮即小黃魚。此時,打碼子也要回應:「小鮮65!」並把數字記在記帳簿上。此俗,舊稱「唱賬」。到了晚上,待收購完畢,秤手們才回到行裡,不管多晚、多累,也得忙著計票、入帳、對碼子,把當天的收購業務計算清楚。
  然而,當年漁行的交易方式挺獨特,它不是現金交易,而是一張蓋著漁行印記的白條子,俗稱「水票」。漁戶賣魚給冰鮮商,手裡拿的卻是漁行的水票,不管冰鮮生意如何,日後漁戶只憑水票向漁行結帳。這是因為當地漁戶對外地客商不信任,只信任本地漁行,叫做「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所以,外地客商只能通過本地漁行才能收購到魚貨,這就是漁行的獨特功能,也就印證了當年小島人的純樸與信任度之高。
  但這漁行生意,好做又不好做?所謂「好做」,若冰鮮商守信用,每次買賣又賺錢,漁行就有「拔頭」,有錢賺了。頭幾年,我家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漁行賺了不少錢。過年時全副豬羊,還送夥計們紅包,大家挺高興的。
  若說「不好做」,島上漁行眾多,競爭激烈。一是搶漁戶,二是搶客戶。搶漁戶,怎麼搶?島上有個習俗叫「放利市」,即每年開春漁戶經濟拮据時,漁行以無息或低息借錢給漁戶發本金,去添置生產工具,但有約定,該漁戶當年捕撈的海鮮要全部賣給該漁行,不得違反。這樣一來,該漁行的鮮魚收購有了保障,但漁行必須有雄厚的資本,而且相互攀比,利息一低再低,若海況不好,收不抵債就有風險了。
  若說搶客戶,風險更大。外地客商有的是有信任度的,或是多年相交的客戶和好友,知根知底,生意好做。但有的是身無分文,「空手套白浪」的,你這生意接不接?不接,別人接去了,失去了一次生財的機會。若是接了,對方都是外地人,生意虧本不守信用逃走了,俗呼「吃倒賬」,那漁行吃虧就大了。
  例如:1947年,我家來了位上海客商,白淨臉皮,身材高䠷,西裝革履,巧嘴靈舌,像個紳士。誰知他是個騙子,上海人叫「拆白黨」,又叫「白相人」。他在父親面前,信誓旦旦,說得天花亂墜,保證不會失信用。結果,漁行出資為他收購了50多擔小黃魚,但此人一去不回,連個人影都找不到,而我家因為這上海人「吃倒賬」,傷了元氣,致使我家陷入了困境。
  然而,在同興漁行的那段日子裡,也有些令我童年高興的事。當年,我家帳房間有一張上下鋪的高低床,是供帳房先生和一個學徒睡的。因為那裡人多、熱鬧,有時候他們還講故事,所以我就喜歡到那裡去睡覺。但他們講的都是魚妖水鬼故事,很恐怖的,嚇得我蒙著被頭睡覺,想聽又怕聽。但卻為我日後創編《海上聊齋》,提供了不少故事素材。
  再如,那位戴眼鏡的帳房老先生,打起算盤來又準又快,「的的、得得」,清脆響亮,很好聽。後在他的輔導下,我每天早晨跟他學珠算。結果,小學五年級時,我獲得了嵊泗縣全縣小學生珠算比賽第1名。
  再說1945年前後,嵊泗列島及黃龍島,處於「三不管」和海盜稱王時期。1947年,海盜頭子王寶龍的女婿任阿榮,仗勢占據我的家鄉。當年,姓任的野心勃勃,強行合併了劉信泰、鄭祥興等八家漁行,包括他自已的新發棧,共計九家,創立了所謂「九和漁行」,自任行首,獨霸朝綱,成為黃龍島上的草頭王。這樣一來,我家的漁行生意更難做了。
  1948年仲夏,為了尋找新的商機,父親在維持漁行的同時,租了一艘小綠眉毛船,經營冰鮮和長途運輸生意。誰知,屋倒遇著連夜雨,那年秋天,我家的船,因颱風觸礁沉了港,還差點傷了人命。結果,租來的船毀了,但責任在我家。我父親只得按市價去賠償人家,可這不是個小數目呀!經過這麼幾次折騰,我家歷年來的全部積蓄,幾乎耗盡了。
  20世紀後期,因漁行和客商競爭激烈,漁行業不如當初,有些漁行在競爭中自生自滅或淘汰停業,尚剩幾家勉強維持。
  1949年初,在「九和漁行」解體的同時,我家的同興漁行和劉義泰等同時停業了。至解放前夕,南港的範聚興和峙嶴的張泰興,在上海小東門十六鋪合夥開辦了匯昌漁行,為黃龍漁行的最後一家。
  解放以後,舟山建立了國營水產公司,漁行的職能由水產公司所替代。至1956年公私合營,家鄉漁商範聚興等開在上海的匯昌漁行,與上海水產部門合併後,黃龍的漁行史就此結束了。
  古人云:「往事可待成記憶,以史為鑒知興替。」一晃眼,70多年過去了。現今,有關同興漁行及黃龍漁行的興衰史,不禁勾起我童年的種種往事,並且有種鄉愁情結和滄桑感。

(金濤/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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