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一波接著一波，不懈努力之下終於把深秋拽進了冬季。時令已過小雪節氣，在冷空氣的指揮棒下杭州氣溫顯著下降，由此邁進了氣象意義上的冬季。家裏「席夢思」墊上了厚厚的棉被，被子上又加了一條羊毛毯子，秋衣秋褲，棉衣棉褲都齊刷刷上陣。連精心種植的兩盆「君子蘭」都從敞開的北陽臺搬到南邊的封閉式陽臺裏，以抵禦寒冷的冬季。

冬日的杭州不失美景。
　　我從斷橋開始往西冷橋方向的北山路上倘佯，眼前煙雨迷濛，北山路上的梧桐樹葉，實在太美了！對面的孤山，就可見顏色是層層疊疊，色彩的層次如此豐富，大紅的楓葉，飄飄渺渺，如雲如霧，如泣如訴。水邊的垂柳已經泛黃，山上的樹林，從紅到黃如潑墨水彩，間雜，交融，渲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湖中的荷花褪去夏日的光鮮，荷葉已經徹底枯黃，稈葉和蓮蓬頭倒映在水中，為冬日的西湖增添一份別樣的韻味，為這冷色調的視野裏展現出一片暖意。它與北山路上未及掉光的梧桐葉遙相呼應，似乎在比美。聽說這殘荷，還是園林管理者特意留下來供與遊人欣賞的，可見管理者心中有詩意，才讓我們體會到這份美麗。
　　眼前淅淅瀝瀝的冬雨，點點滴滴敲打在枯荷上，那錯落有致的聲響，該是一種怎樣的清韻？此時耳邊彷彿響起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句：「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這段時間經常都會有太陽，讓我對這個格外寒冷的季節有了幾分特別的感激。每天都被陽光，被明淨的天空與和煦的輕風所包圍。
　　清晨空氣清新，陽光暖暖地照著我，愜意盈滿心間，靜靜地聽一曲深情的小夜曲，任時光輕飄飄地流轉，溫馨的感覺絲絲盈暖。此時我真擔心這樣的好天氣轉瞬即逝，真恨不得變一「魔法」，把這樣的陽光儲存起來，待到寒冷酷凍時可以再打開取取暖。在這個無風暖陽日子裏，特別是「雙休日」，去杭州植物園、西溪濕地和白馬湖走一遭，可見不少人在草地上慵懶地曬太陽，隨處可見打撲克者。他們喜歡打一種叫「雙扣」的牌，大致玩法是四個人，兩人結成對家，哪家先讓對方走投無路就算贏。也可以是兩個人，或三個人玩。玩法比較靈活，頗受杭州人青睞。玩得累了，就把自己帶去的醬鴨、吳山烤雞、乾炸響鈴等擺放起來，有的呡著小酒，有的大塊朵頤。還有些人喜歡去茶樓，露天的、室內的茶樓喝茶聊天，搓麻將，一坐就是一整天。這種場景容易讓人感慨杭州人的神情悠閒，難怪魯迅才要勸郁達夫移家杭州，他認為這是個讓人整天沉溺於湖光山色、意志消沉的地方，是袁子才這樣的才子們和蘇小小認鄉親、評選花國狀元的地方。俱往矣，今天的杭州已成為著名的旅遊城市，是千千萬萬人旅遊、休閒的好地方，說是天堂名副其實。
　　唉！一早起了床，望向窗外的那一刻，心情真的愉快不起來——依然灰濛濛的一片，混濁，以前清清楚楚的隔壁樓棟，都有些模模糊糊。這一次霾，已經擾亂我們的生活好幾天了，它到底還要囂張多久？好在市氣象臺說北方來的冷空氣今天開始南下，兩天後冷空氣就要發威了。
　　南下的冷空氣和北上的暖濕氣流持續在長江中下游地區交會，糾纏在一起，就可能會給杭州帶來一次雨雪天氣過程，既驅散了霧霾，又見到雪花飄飄，兩全其美。
　　可能因為杭州的冬天，雪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年年這個時候，都有好多人惦記著下一場雪，才算過了一個正經的冬天。
　　早起一睜眼，拉開窗簾，窗戶上亮晃晃的，下雪了！社區裏本來樹葉子大都是綠色的，忽然間被這白雪包裹，白裏透綠，綠中間白，顯得更加青翠、純真。一幢幢屋頂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連小汽車也被雪包圍了，彷彿成為童話裏的世界。小外孫衝出家門在雪地裏歡呼雀躍奔跑，和小夥伴們一起堆雪人，滾雪球，打雪仗……似乎這美麗的冬天就是屬於孩子們的。
　　我呢，記住這一句話：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霧西湖；霧西湖不如雪西湖。杭州的雪雖然少，但是雪景卻非常有名。每當瑞雪初霽，西湖銀裝素裹、靜謐明淨的景色美到令人心醉。
　　明代文學家張岱做過最癡的事情之一，就是大雪三日之後乘小船去湖心亭看雪景。他寫下的句子形容當時的西湖景致：「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此番勝景，不禁叫人心馳神往，將深藏於心的童真與情趣激發出來，回復本真可愛的天性，來雪地裏撒個野，鬧一場。
　　於是，我忙著坐公車往西湖景區趕，目的地斷橋。
　　斷橋位於西湖白堤的東端，背靠寶石山，面向杭州城，是外湖和北裏湖的分水點。斷橋地勢較高，視野開闊。雪中西湖寄景，最美當屬斷橋。大雪掩蓋下的斷橋若隱若現於西湖之中，這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斷橋殘雪」。
　　此時站在斷橋之上，眺望內外湖風景，眼前正是著名現代散文家鐘敬文所描寫的「但見一片迷濛的水氣彌漫著，對面的山峰，只見一個幾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嶺、寶石山這邊，因為距離比較密邇的緣故，山上的積雪和樹木，大略可以看得出來；但地位較高的保俶塔，便陷於朦朧中了。」
　　只是可惜，這場大雪後，便是來了雨水。否則，雪後天晴，斷橋橋面雪融化了，橋頭還堆著厚厚的雪。當你在夕陽西下時，再看那斷橋，橋似斷非斷，那將是何般美景？「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這首詠梅的詩我們都學過，每次提起雪，很多人都會想到梅花。梅花是冬天裏的驕子，集高潔、秀雅、堅毅於一身，色、香、韻、姿俱佳。杭州人一向愛梅，孤山尋梅、靈峰探梅，成為老杭州人過年必選娛樂專案。紅梅報春，討個好彩頭。這幾天，孤山上的梅花已經悄悄開了，雖然只是疏花點點，還未至盛花期，可這正是「探」梅、「尋」梅的樂趣所在。孤山的梅林蠻有故事的。孤山的梅倚山靠水，自帶背景光環，可以一邊賞梅一邊望湖。孤山的梅不是紮堆種植的，放鶴亭、魯迅坐像及中山紀念亭等周邊都有分佈。這裏的梅還有典故，清「西湖十八景」之一的「梅林歸鶴」就在此，「梅妻鶴子」的主角北宋高士林和靖的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說的也正是這裏的梅花。靈峰的梅園堪稱「梅海」。園內種植著五千多株梅樹，四五十個品種令你一轉身就能遇到驚喜。那天沿著長長的山路漫步，踏著殘雪，漸行漸上。雪後初霽，一片梅林似海，暗香浮動。路旁梅樹漸行漸密，有的已露出燦爛的笑容，有的還是羞答答的。本以為會雪覆梅花，不料，此時雪已化成晶瑩露珠掛滿枝頭。雪後幽谷蔥鬱清新，梅園格外亮麗悅目。遒勁的梅枝在雪水浸潤之後愈發蒼老古樸，映襯得梅花愈發水潤清高。放眼望去，數千株梅花依次開放，使得靈峰山下成了一片香雪海，人們的快樂與清幽的梅香在空氣中溫柔地融和，於是梅花似乎不再擺那拒人千里的君子架式，而是如此平易地與所有的人親近。

冬日的杭州更不缺美食。
　　杭州曾經是南宋的皇都，杭州人好歹是皇城根下的人，喜愛美食，人盡皆知，有「樓外樓」、「知味觀」、「山外山」、「奎元館」等眾多餐飲名店，更有《夢梁錄》（卷十六）一書佐證。
　　冬日裏，一般的平民百姓更喜歡往大街小弄找糖炒栗子鋪，抱一袋現炒熱乎乎的栗子在手裏，香氣撲鼻，頓時幸福感倍增。寒風凜冽的傍晚，從街邊紅薯小攤經過，風中飄來的香味，有幾個人能抗拒？拿一個在手裏，熱乎乎地掰開，那麼簡單卻暖到了心裏。不管是不是吃貨，他們說愛上杭州冬天的理由，是街邊熱騰騰香噴噴的糖炒栗子、烤紅薯等暖心小食。
　　冬天杭州人的餐桌，如果要票選「人氣當家菜」，冬醃菜絕對最高票當選，其次醬雞、醬鴨、醬肉等醬貨入圍。
　　老底子杭州人家裏，至少有三隻缸：一隻做冬醃菜，一隻醬雞醬鴨兒，還有一隻浸年糕。
醃製冬醃菜是老杭州人在冬天裏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小雪節氣一過就陸續開始醃製，首先要選梗要長，葉子要細小的大白菜，洗淨晾乾；醃的時候往往要幾個人一起來做，有搬菜的、有放菜的，放一層菜，撒一層鹽，然後由一個力氣大的人來踩，踩出汁水後再壓上幾塊大石頭就算完成了。靜靜地等待二十天左右，就可以撈出來吃了。
　　用這冬醃菜配上冬筍，就叫「炒二冬」；用醃菜梗、冬筍、油豆腐、百葉結（海帶）加鹹肉一鍋煮，則叫「醃篤鮮」。如此各種鮮味交織縱橫，互相映襯，用吳語裏的老話講，就是「鮮得眉毛掉下來」。這兩道菜是杭州人入冬以後經常吃的菜，吃著吃著就過年了，而且在年夜飯及春節期間都是必不可少的飯桌默認菜品。
　　然而，要找到這樣的醃菜熟手，在城市日新月異的杭州並不易，而且要醃出正宗的本塘冬醃菜，則更不易。
　　鄰居張大爺是個「老杭州」，他向我介紹要吃上正宗的冬醃菜，只有去茅家埠、青芝塢了。於是，挑了個「雙休日」，全家去茅家埠，找了家「農家樂」，嘗個鮮，並買回幾斤冬醃菜，可價格不菲。
　　杭州人的冬天離不開這一抹醬香，製作醬貨不僅僅是吃起來的懷舊味兒，還有掛起來的風景。街巷天井裏、窗戶上，整排整排的醬鴨、醬雞、醬肉、醬魚在冬日的陽光下散發著香味，大老遠就能聞到。這個時候，很多街邊店都會在門口掛滿醬鴨，似乎不掛出來，都不好意思開門迎客。
　　冬日裏，地處開元路中山中路口的羊壩頭也挺熱鬧，是個網紅拍照打卡地，那裏有座清真寺，邊上有家店，名叫「西北人家」，到這裏買牛肉煎包、饢回家的顧客也很多，猶以羊肉串、羊骨頭湯而聞名。一日我也聞香而至。隔座有位「老杭州」年逾六旬，也。杭州風沙天比較少，幾乎沒有。霧霾，杭州也不例外，可能與中國其他大城市相比，天數較少，但對我這個住慣了小縣城的人，感覺還有點吃不消呢！
　　風是杭州冬天裏的「勁敵」，風從西北方向吹來，晚上常常聽見風「嗚…嗚…」著響。杭州冬天的氣溫不低，但是風殺傷力太大，我冬天買衣服時一定要選材料能抗風的。那幾件從老家帶去的羽絨大衣一律棄之不穿，進而從龍翔橋商城選購一件有風帽的羽絨大衣，以抵禦寒冷的冬天。
　　馬可波羅曾到過杭州，在他的遊記中盛讚杭州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華貴的城市，疑為人間天堂，稱之為「天城」。杭州人喜歡慢生活，不像北京、上海、深圳或是絕大多數的城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少些浮躁，多了點恬淡。杭州的景、杭州的菜、杭州的人，好像都這樣。
　　杭州西湖是當今我國十大名勝風景之一，又是唯一不收門票的景點。
　　晚上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覺，想想杭州真好！一個冬天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逝去。一天傍晚，社區物業從微信群裏發出通知，叫大家早上八點前到社區門口領一份「臘八粥」。哦！明天就是「臘八節」。
　　「小孩小孩你莫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頓時想起了家鄉民謠。
　　臘八粥一喝，轉眼就是春天了，那時春光明媚，在西湖蕩起小舟，去河坊街看杭州城濃縮的千古繁華……，想著想著心裏都樂了。

（朱育新／遂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