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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投降後，我的家鄉黃龍島及嵊泗列島，處於一種十分微妙的畸形局面。一方面，東洋兵走了，我的家鄉成為「三不管」的真空地帶。另一方面，抗戰勝利了，家鄉父老突然有一種掙脫牢籠自我解放的感覺，鄉親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於是，海盜橫行，魚市興旺，構成了當年家鄉一種特殊的歷史現象。
一、海盜夜襲小島
「風高月黑夜，強徒惡行時。」1946年仲夏，在我童年時代，有天晚上的半夜裡，天氣悶熱，島上突然出現了一陣狗的狂叫聲。這狗的叫聲很奇怪，先是南港西邊「跌煞頭」的野狗叫了幾聲,而後傳到東邊,東邊的狗也叫了。再後,中弄的大狗小狗一齊叫了起來，整個嶴口都是狗的狂叫聲。
這可把大家嚇壞了，深更半夜的到底發生了什麼？熟睡的南港人不僅已被狗的叫聲全都吵醒，而在狗叫聲中好像狗在哭泣，更使人毛骨悚然。
母親從被窩裡坐起來說：怎麼啦？半夜三更，這狗叫聲叫得這樣奇怪？父親說：不知道呀，大概發生了什麼事吧！母親說：你要不起來到窗口去看看？
父親披衣起身，走到窗口邊。剛巧一個「龍光閃」一閃，把南港的嶴口閃得雪亮。因為我家住在離港口不遠的小樓裡，在樓上可眺望嶴口全景。我父親一看，頓時臉孔煞白，氣籲喘喘地說：「糟了，海盜上島了！」因在朦朧的夜色中，父親隱隱約約的看見有艘綠殼船，停靠在港口東邊的礁岩邊。接著，從船上下來幾個身份不明的人，背著長槍上了岸。
母親疑惑地說：你怎麼斷定他們是海盜呢」父親說：海盜有好幾種。其中，台州的海盜有個特徵，他們的海盜船全船漆綠，叫做『台州綠殼』。接著，父親又說：肯定是海盜上島了。你趕快起床，把東西整一整。
雖說我家不很富裕，但近幾年黃龍魚發較好，父母往返於上海、寧波之間，做了幾趟蝦米等單幫生意，略有積蓄。而在此危急時刻，我和母親趕快起床，點亮了煤乎燈，在昏暗的燈光下，匆匆忙忙地把幾隻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鍊，以及一些值錢的東西藏了起來。
天氣是越來越差，電閃雷鳴之後，天空「嘩嘩嘩」地下起了傾盆大雨，島上充滿了恐怖氣氛。我們一家人，默默地在被窩裡坐著，把燈滅了，也不講話，就這樣在黑夜裡熬著。稍一會兒，聽見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從東邊向我家門口走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全家人的心頓時吊了起來。然而，這腳步聲到了我家門前並未停頓，繼續由東向西走去，漸行漸遠。
二、砸門搶劫了
誰知，稍後片刻，離我家五間門面的地方，忽然響起了一陣槍托的敲門聲，接著是砸門和吵鬧聲，噪雜的響聲中還有女人的哭泣聲。父親說那家老闆姓王，是開大餅店的，估計這次被海盜搶劫而遭殃了。我在家悄悄地想，企望海盜不要登門。
在一陣暴風雨過後，外面的雨似乎漸漸地小了起來，但天空中還有閃電和悶雷聲。正當我們稍不注意時，我家有人用槍托砸門了。我好像被雷擊一般，心頭一愣：「糟了，海盜上門了！」我父母頓時也變了臉色，莫內何，我父親只得下樓去開門。
那一天，闖入我家的有三個海盜，兩個高個子，一個身材較矮。三人身上都披著雨衣，腳上穿著長統靴子，雨衣上濕淋淋的沾著雨珠。矮的那個，像是個小頭目，內衣上身是玄黑色的綢衣，下穿黑褲，腰間纏著一條白色的羅帶，插著一把駁殼槍。二個高個子，都是背長槍的。因為頭上有雨衣的帽子罩著，嘴裡戴著口罩，根本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只覺得他們的眼睛像狼眼似的，緊繃著臉，很兇惡。
海盜們進門也不說話，只是樓上樓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找了半天，被他們搜到了30餘塊銀洋，還有一些另用的現金。不知怎麼一來，那個矮個子的海盜，把我藏在小櫃底下那個梅花形的小金鎖都翻出來了，這下我可急了！因為這是我滿月時，我繼拜的朱家阿姆送給我的長命鎖，這是有紀念意義的，他們怎能拿去呀？
當時，我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把它奪回來。但那矮個子力氣很大，我又是個小孩子，怎能奪得回來？我眼淚汪汪地急了，猛低下頭在他握著小金鎖的手腕上咬了一口，他在不防備中受到了襲擊，這才鬆了手，小金鎖被我奪回來了。那個矮個子見我咬人，臉孔鐵青的拔出了手槍，情勢是萬分危急呀！
此時，我的父母嚇壞了。我父親趕快用身子護著我，上前陪著笑臉說：好漢，你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你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說著，父親悄悄地塞給那人一塊鍍金的懷錶。那矮個子捂著手，掂了掂金錶，奸笑一聲，最後真算把槍收回去了，我的父母這才鬆了一口氣。
天空漸漸地透亮，外面的雨停了。忽而，嶴口裡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呼哨」聲，大概是海盜的撤退暗號吧！那三個海盜聽見哨聲，相互間丟了個眼色，急匆匆地離開我家，走了。
三、漁行首富被綁票
當晚，那三個海盜剛走，樓下又響起了敲門聲父母的心頓時又緊縮起來。父親說：海盜又回來了？母親說：不會吧！
我父親雖是心裡很不樂意，但也只得硬著頭皮去開門。結果開門一看，卻是我的小舅。小舅說：海盜已經走了。因為聽說你家遭劫了，父親不放心，叫我來看看。
接著，小舅又說：「這次海盜搶劫了島上十多戶人家，但其主要目標是漁行。十天之前，島上來了個海盜探子，是個『換糖』的，早已把島上的情況摸透了。」
據小舅告知，海盜這次興師動眾到黃龍，其目標是劉興泰。因為劉興泰是黃龍漁行中財力最為雄厚的富商。然而，他們在劉家卻沒有搜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海盜一氣之下，把劉家當家的老大綁票走了。據說海盜要劉家在七天之內籌集一筆鉅款，到指定的地點去贖人。否則，就要撕票。所以，海盜走後，劉家老小嚎淘大哭，哭得像天塌似的。這真是個驚心動魄的兇險之夜呀！
但是，問題是此次綁票的海盜，到底是台州綠殼？還是泗礁島的「海盜王」之王寶龍呢？島上人和劉家都說不清楚。
但不管海盜是誰？畢竟救人要緊。為了贖人，劉家只得忍痛割愛，把埋藏在地下的兩大甏銀洋挖了出來，湊足了海盜預定的數目，如期把劉家那個當家的老大贖了回來。事後證實，此次搶劫黃龍的並非台州綠殼，而是那個泗礁島的「海盜王」之王寶龍。那姓王的為了掩人耳目，特地雇了一艘綠殼船，想把惡行推給台州人，真乃奸詐之徒也！
四、嵊泗海盜王之下場
1945年前後，嵊泗的海盜或稱「海大王」的有三個；泗礁島的王寶龍、嵊山島的潘招財、洋山島的黃八妹。但他們自立山頭，各自為政，除王和潘是結拜兄弟外，相互間並無隸屬關係。
王寶龍，岱山磨星山人，年輕時從岱山遷居泗礁島的青沙灘，開始是做大餅的。但亂世出梟雄，趁日本人侵華之際，他野心勃勃地與潘招財等36人結為兄弟，世稱「三十六天罡」，並投靠了日本人，在泗礁島占山為王。為掠奪財富，他常在上海口外的大戢洋，搶掠過往的商船和客輪。有一年，他用幾條破槍，搶劫了來往於上海與寧波間的「大華輪」，獲得了巨額財富，從而鳥槍換炮，添置武器，壯大隊伍，肆無忌憚地橫行於海上。據說，在他賊窩裡，不僅有衛隊和各種刑具，還有水上監獄。
潘招財，岱山人，原為王寶龍結拜兄弟，開始是在嵊山搖小船的，後在嵊山拉起了隊伍，與王寶龍分道揚鑣，自立為王。因為嵊山是個富饒的漁場，每年春冬兩汛，漁船雲集，市面繁華。姓潘的以武裝相脅迫，以旗照稅名義，向漁戶搜括錢財，從而暴富。日後，姓潘的在嵊山建造了一所豪華的住宅，三妻四妾，過著昏淫無度的生活。
黃八妹，女，又名百器，閨名翠雲，祖籍浙江平湖，出生于上海金衛鄉。因雙手能使槍，人稱「雙槍黃八妹」。民國26年，抗日戰爭爆發後，組織人員打擊日偽軍。而後，她把隊伍拉到了大洋山島，成為占山為王的海上女大王。
不過，海盜都無好下場。王寶龍原是個鴉片鬼，待日本投降後，他失去了靠山，於1947年因鴉片斷檔而亡。同年，姓張的一位國軍將官以收編為名，把潘招財騙到嵊山港外，槍殺於海上。1949年，黃八妹被國民黨收編，任反共救國軍海北縱隊司令。而在舟山解放前夕，她也跟隨國軍從舟山撤退到臺灣去了，最後病死於臺灣。
1950年7月7日，嵊泗列島解放了。接著，解放軍開始了剿匪運動。「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海盜橫行的時代，終於徹底結束了。
（金濤／舟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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