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四月九日,我們在浙江諸暨嶺北鎮富家塢村採訪了一位居住在太平山下的抗戰老兵,應邦銘先生(下稱「應」),請他談談一生的傳奇經歷。
右起應立成、吳兆甯(原市政協副主席)、應邦銘、應立新(富家塢村長)、應夫人周壽珠、作者、應春旺(應邦銘孫子)在太平山下的應邦銘宅前攝)
景色清絕太平山
應先生記憶清晰,談吐優雅,拿出了自己多年前寫的回憶與筆記,說道,我1919年生於太平山北坡的富家塢,爺爺應章儀頭腦活絡,見到富家塢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土地肥沃,交通便利。農閒季節,率領全家八人,到太平山上開墾荒地,種上了桐籽、竹子、松彬,培植了大片茶園。不出三年,亂石崗成為竹園茂盛、樹木成材的風水寶地,尤其是茶葉,收益可觀,一年到頭,全家老少全派上了用場,春天掘筍、採茶,秋天,摘桐籽、挑番薯,家業興旺,成了一方小康人家。
太平山的山巔可眺諸暨、嵊縣和東陽三縣接壤的浙中名山,東白山。
人們登山賞景,村落、青山、河流、田地,一覽目下,美不勝收。東白山巔簇擁在雲霧之上,宛若蓬萊仙島,林木鬱鬱蔥蔥,田野五彩繽紛,宛若人間仙境。想一想,山上茶園一年到頭都飄浸在雲霧之中,茶能不出類拔萃?
爺爺帶領全家開荒種地,有了點積蓄,就為鄉里做好事,鋪路造橋,熱心公益,有了點小名氣。八十大壽時,鄉里的一位秀才,朱緝文,特地送來牌匾,書「風高洛社」(註1),將爺爺事蹟載入《吳甯應氏宗譜》。我的父親應為祥,排行老二,成年後,成為爺爺開荒種地的好幫手,辦事幹練,耕地炒茶,樣樣精通。
在應氏家族中,讓我印象至深之人,莫過於小叔應為坊。小時最疼我,每見客人就誇我聰明。小叔好讀書,出仕後,更名應機,投身黃埔,位至國軍少將。
小時,我讀書費用,多虧小叔資助,至今銘記不忘。
富家塢處於太平山下,諸暨與東陽交界線上,山水清秀,人文厚澤,周邊城鎮工商業發達,為一個開發休閒旅遊業的絕佳之地。太平山由烏竹嶺、楓樹嶺、孝兒嶺鼎足而立。
烏竹嶺
村旁有烏竹嶺,處於金甬、諸永高速交叉的懷魯鎮北。自古以來,就是東杭古道(東陽至杭州)要津,嶺上山路青石板鋪就,山民趕集、賣柴,商賈南來北往,青石板早就磨得油滑光亮。一條潺潺溪水,伴嶺流淌,清澈見底。小溪兩岸,青山相依,草木繁茂,蟲鳴鳥啼。登高四顧,不知是人賞景,還是景撩人,行人至此,頓有超凡脫俗之感。
嶺頭有涼亭一座,亭內設茶缸供人解渴,柱與柱之間,有木板條凳,路人坐息。
柱上楹聯,耐人尋味,曰:風塵勞累,坐一坐,食碗茶再走;世事滄桑,息一息,喝碗酒又來。
從涼亭向上行數百步就到了嶺的盡頭,有一條寬敞大路,稱烏竹嶺橫路。
在此遠眺,南北高山簇立,中間一條長流,岩石奇形怪狀,千姿百態,遠近的村落田疇,盡收眼底,蔚為大觀。
嶺對面有草寇峰,相傳昔日盜寇占山為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雄踞一方,四鄉百姓,無不敬畏。西行三、四裡,懸崖上有一巨石,酷似酒缸。
相傳,缸內藏有金銀無數,正在等待著一母十胎的十個兄弟,前來開缸取寶。無奈人間尚無一胎生十子者,故寶物至今空懸待領。
千百年以來,行旅路過寶地,對著寶缸,只能望洋歎息!
太平山腳,有一深潭,曰定光潭。一條發源於李府的溪水,蜿蜒十餘里,至此聚匯成潭。水面靜波,潭水碧綠,深不探底。兩面懸崖峭壁,自此上山,可抵羅山,山路崎嶇,懸崖峭壁,無人敢於登攀一覽為憾。旁有「和尚背女石」,細察,和尚沒了頭,只留下了一塊形似身體的巨石。不過,背上的美女倒是完整無缺,栩栩如生。據說,老天爺為懲罰這個不守清規的好色和尚,下令雷公娘娘將和尚的頭給劈了。再西行,就是羅山,能見到風景秀麗的看芝村,乃抗日名將朱福星(註2)故里也。
太平山下一壯士村
1937年,日軍大舉進犯,年青人紛紛報名參軍。
民國二十七年,沿海城市相繼淪陷,省府機關、學校遷至浙南山區。淪陷區來的流亡青年不少,成立了省戰地服務團。中學畢業不久,我(應邦銘)就報名參加了這個服務團。
自此開始,穿上了軍服,紮裹腿,穿草鞋,生活與行動一律軍事化,沒有工資,工作是向群眾宣傳,召開群眾大會,講解抗日救國道理,救國團由省主席黃紹竑當主任。那一年,服務團幾乎走遍浙西南的大部分地區,天目山、四明山、方岩、天臺山都留下了足跡。起早落夜,爬山過嶺,開大會、貼標語、畫漫畫,鼓動百姓奮起抗擊日寇的進攻。
好在年紀輕,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疲倦似的。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民國二十八年(1939),應邦銘(下稱「應」)報考了陸軍軍官學校,學員有八百餘人在金華集中,由黃鑄吾上校領隊,從金華出發,途徑贛、湘、鄂、豫入陝,行程六千多華里,歷時五個月到達黃埔軍校七分校所在地西安。
此時,日寇鐵蹄已蹂躪了東南沿海的大部分土地,從金華坐火車至東鄉後,徒步行軍。雖說是新兵,穿的仍是舊軍裝,肩負背包,腳上穿的是草鞋。
一路上,大家目睹淪陷區逃出來的難民,扶老攜幼,流離失所,慘不忍睹,河山破碎,田園荒蕪,民生疾苦,加深了大家同仇敵愾,投軍報國的決心!
為了躲避敵機的轟炸與掃射,常常晝伏夜行,有時還要繞道行軍。
自江西東鄉至湖南株州的一千多裡,足足走了二個月,患病的學員增多,沒有醫生、藥物,只好帶病行軍,到了湘潭才停下整休。
湘潭,為湘江流域的重要埠頭,有「十里長街錦繡地」之稱。
那個時期,國難當頭,強敵進犯,民眾崇尚保家衛國的軍人,見到學生軍列隊過來,紛紛拿出米酒、點心慰勞,表示對大家從軍報國的嘉勉。
應邦銘也患了痢疾,幸蒙天主教醫院的免費診治,才得以恢復。
在湘潭休整後,繼續前進,此時岳陽已淪陷,只好雇了一條小火輪,小心翼翼地繞過封鎖線,到了津市,總算逃過一劫。
自津市北行,進入鄂西山區,峰高嶺峻,沿山的羊腸小徑,一邊是高山峻嶺,一邊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稍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這是一場艱苦的歷程,到達鄂北樊城時,學員們不得不又一次停下來休整。自樊城往北,進入河北境內的豫西平原,才與高山峻嶺告別,不再要晝伏夜行,東藏西躲了。十月底,學員們經歷風霜雨露,克服千難萬險,衝破了敵人的重重防線,終於到達了七分校本校(王曲)。時已進入了初冬季節,他們穿的只是薄棉背心,瘦弱饑寒。
大家只有一個信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到校後,應由原十六總隊工兵隊改編到軍需班受訓。軍需班學員五百餘人,他被編入第三中隊,訓練期一年。
民國三十年畢業,同學大多數奉派到前線部隊服役。
太平山下尋雙親
應邦銘在軍校的專業是「軍需」,奉命到浙江松陽縣接收保安處代為招收的新生一千五百餘人。接收團由沈策少將任團長(註3),團內官佐百餘人。
民國三十年(1941)雙十節從王曲啟程,十二月初抵達松陽。
應藉回松陽招生的機會,特地回到太平山下富家塢探望父母。
沒有想得到,離家一走,竟然與雙親訣別!只能見到父母的黃土一坯,跪在墳前,失聲痛哭,捶胸頓足,哭訴道:爹娘哪!不孝兒在民族存亡、國難當頭之時,為國盡忠、為民盡孝了!恕我不能為您倆老盡忠盡孝!能原諒我嗎?
言罷,淚流滿面,痛徹肺俯,乃一生之最大憾事!
應從軍後,有一天,應父正在田間耕作,天上機聲隆隆,繼爾,有炸彈的轟鳴之聲,日機在嶺北鄉政府投下炸彈,幾分鐘後,又飛臨富家塢上空,低空盤旋掃射,村民嚇得四散躲避。父親扶著一條耕牛正在犁田,一時無法逃脫,驚嚇過度,回到家中,神志不清,不久就染病身亡。未久,日軍又在諸暨施放細菌彈,導致瘟疫流行,母親也於同年隨父而去。
山瘴水惡,壯志未酬
大批淪陷區青年跑到仍在中國政府掌控下的浙南、浙西山區。由此,校方選擇了山城松陽作為新學員的集中地,對新入伍生(1500人)進行為期三個月的集訓。
未料,日軍先後在寧波、溫州登陸,再次發動進攻。
青田、麗水等城相繼失守,松陽也危在旦夕。
民國三十一年七月,接收團師生只得向龍泉方向轉移,開始了應邦銘從軍抗日後的第二次征途。他們經龍泉進入閩北的浦城、水吉,行程六百餘里,為了躲避日軍飛機的突襲,又一次晝伏夜行。過水吉時,鼠疫橫行,瘴氣肆虐,居民為避戰火、瘟疫,外出逃難,十室九空,舉目望去,滿眼瘡痍,慘不忍睹。
到了建陽,山瘴水惡,危及人命,學員中病患人數驟然增加。
時值八月,天氣酷暑,隊伍抵達邵武時,引發惡性潰瘍,接下來,回歸熱、赤痢等疾病接踵而至,藥物醫治無效,醫生束手無策。
學員中病倒者為數不少,呻吟呼嚎,接連不斷,慘不忍睹。
患病學員雖經駐地長官與慈善機關三個月的合力搶救,仍有二十七名學員不幸齎志而歿。領隊的沈策將軍悲痛欲絕,於邵武墓地舉行公祭。
沈策團長親題挽聯,曰:求仁得仁,以死殉君志,總是丹心照日月;育才失才,養生愧我心,徒照熱淚斷肝腸!
萬里行軍,歷盡艱險
離開邵武後,接收團輾轉進入贛省。
時值深秋,等到行軍抵達樟樹時,已經進入隆冬,師生薄衣單褲,冷凍難熬。
此時,幸得江西省駐軍的資助糧餉,發給棉衣,同時也接收了部分在贛州招來的新生,繼續向贛西進發。翌年(1942)一月,接收團抵達湘潭,時屆農曆歲末。
為等候衡陽、韶關兩處招來的新生,他們再作短暫逗留。
湘潭,民風醇厚,湘民熱情好客,湘女美麗多情,對青年志士從軍報國,多有仰慕,殷勤招待,感人至深。
三湘子弟從軍抗日者,遍佈全國。自古以來,人有「無湘不成軍」之說,因此,我們在湘潭逗留期間,軍民情感極為融洽。
此時,學生軍行軍年餘,風塵勞累,能在此喘息休整,頓覺精神倍增。
學生軍內先後成立戰聲劇社,演出抗日劇碼,組織了五四籃球隊,與湘潭各界進行了友誼比賽。同時,我們還做了二件善事:
一、陳良書同學率鄉民搶救美軍失事飛行員得慶再生;
二、沈公(策)團長調解浙江公會為公山糾紛解決息訟。
可以說,接收團駐湘數月,為行軍北上以來之黃金時段。
留湘倏忽半載,時日寇發動鄂西戰役,我們原擬穿越洞庭湖「經鄂豫入陝計畫」隨之告吹,迫於形勢,只好南走桂黔,改道川蜀入陝。
由此,學生軍從湘潭出發,經衡陽、桂林、柳州至貴州獨山,全程二千二百華里。先乘火車抵金城江後,下車徒步,時值酷暑,一路行進,烈日當空,炎熱難擋,學生兵荷槍負包,深入不毛之地,只見窮山惡水,山勢險阻,大家憂心忡忡,生怕重蹈閩北之災!
行抵獨山時,欣聞我軍鄂西大捷,舉國歡騰。
為此,我們再次調整行軍路線,重新折回湘潭,仍按原計劃,取道鄂西入陝。
七月三日,回到湘潭後,稍事休整,即雇舟橫穿洞庭湖,其時,洞庭湖東部仍為敵佔區,為安全起見,船隊在湖西悄悄潛行,經沅江安鄉到津市,下船稍事休息,即徒步行軍走鄂西山區。鄂西山地,峰高嶺峻,羊腸小徑,彎彎繞繞,行走艱難,尤其是過螞蟻山時,懸崖壁立,道路尤如天梯,只容一人通過。
如有不慎失足者,跌落懸崖,則有粉身碎骨之虞。
大家抵達落步灘時,已經人仰馬翻,力不可支了。此一行程,實為接收團萬里征程經歷之最艱險的一段。
高唱戰歌,穿越古都
在鄂豫平原上,行軍一個月後,順利到達古都洛陽。一戰區長官司令部駐地在洛陽。司令長官蔣鼎文欣聞家鄉子弟不遠萬里從軍至此,興奮之餘,犒賞有加,親到駐地慰問嘉勉。
自洛陽開始,接收團搭乘隴海鐵路火車經潼關、華陰至長安,行程九百華里,抵達萬里行軍的最後一站(長安終點站)。十一月二十六日,官生一千五百餘人整裝下車,神氣飛揚,高唱軍歌,穿越古都,出南門,步行五十華里,到達軍校本部(王曲)。
此次行軍(七分校十八期入伍生第四團),歷經浙、閩、贛、湘、桂、黔、豫、陝九省,行程達一萬四百五十一華里,為時一年又四個月二十二天,沿途病患覆舟殉難者九十二人。
行萬里,曆雨雪,艱難險阻,官生報國之志不減,行程之艱辛,堪稱「艱苦卓絕」。在黃埔校史上,留下了難忘的一頁。
金玉良緣太平山
一對金童玉女/1948 | 抗戰勝利後,應邦銘由西安回到老家(嶺北鎮富家塢),由親戚介紹結識了三洲的一位姑娘,周壽珠。我已是個大齡青年,很快就結婚了。
新娘是師範專科畢業生,倆人可說是一對東陽城裡人見人慕的「金童玉女」;新郎,年青英俊的抗戰英雄,位居國軍中校;新娘,才貌雙全的小家碧玉,女孩能讀到師專畢業者在縣城裡鳳毛麟角。
夫妻渴望定居下來,由此,在太平山麓蓋了幾間頗有東陽特色的樓房,作為隱退歸宿。
太平山,一個山林地帶,高山環抱,層巒疊嶂,人們根據這些山的形狀,分別命名為香爐山、飛鳳山、馬鈴山、荷花心、美女山。山腳有巨樟數棵,大可四人合抱,酷暑季節,村民就在樹下納涼,五八年大樹均被砍伐掉。村前溪邊盡是良田水稻,有足夠水源可供灌溉。
全村視野開闊、陽光充足。富水溪自村前流過,峻峭壁立的大岩峰雄踞村北,可稱一枝獨秀。凡過往客人,無不誇道,一塊風水寶地!
新婚不久,應邦銘就奉召到天津,二人勞燕分飛,聚少離多。1946年,在聯勤總部天津被服廠任中校工務科長,剛剛接手日偽工廠不久(有八個工廠,四千多員工),業務異常艱巨。表弟虞克敬遠道前來天津,助了邦銘一臂之力。
那年克敬只有二十一歲,年少英俊,風華正茂,做事勤快,交給他的事,做得得心應手,只是時間短暫,一年工夫,就離開了。
1948年,應又調任聯勤總部徐州補給區經理處上校主任。十二月份,淮海戰役進入決戰階段,遂乘司令部家屬疏散撤退之機,攜妻撤至南京,又輾轉經南昌至桂林。
1949年,應夫婦隨部隊到了桂林,壽珠在桂林生了一女兒,取名應小珍。
那年,桂林解放,到了年底,應帶著妻女再次回到老家富家塢,渴望種田為生。多年以來,在外飄泊,厭倦了打仗,在夢裡都惦著太平山的秀嶺秀水,渴望回到家鄉,富家塢定居,過平靜的田園生活。
峰迴路轉
1951年,應邦銘考取了東北貿易部,被分派到該部在天津辦事處做事。
時值開展「肅反鎮反」運動,同年七月,應因在黃埔軍校讀書與國軍服役,以歷史反革命罪在天津被捕,判刑十五年。
入獄後,應先在天津新生營造廠勞改,當時的政策是根據犯人的體力、文化、特長和能力分派工作。在部隊裡,應當過軍需,被派到廠部做記帳抄寫,這些事。
勞改期間,領導上對犯人很客氣,有時還遞煙給他,真有受寵若驚之感。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領導常與犯人一起研究問題,諸如,營造工程核算成本,要確立那些科目、怎樣設立帳冊等。
二年後,應被派到新生棉紡廠勞改,進廠前,先要幾天學習,接著,安排在棒子車床做事。應的視力差,車輪轉動快,很吃力,經過一段時期的鍛煉,慢慢也能夠熟練操作了。
有一次發高燒,得了內膜炎,領導批准休息治病。醫生不僅給他打針吃藥,還讓他休息二十多天,恢復健康再上班。
青黴素和鏈黴素這些藥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需從國外進口,為了治好應的病,不惜動用了昂貴的針藥,政府可說至仁至義了。
有一次,應的妻子來探監,說起家鄉百姓每月的定糧還不到二十斤,有地方甚至斷糧,吃草根樹皮過活。可是在獄中,犯人每月有三十斤定糧,從未間斷過,相比之下,對政府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六十年代,應又被調到石家莊的省監獄勞改,安排在新生鑄造廠。
有一年冬天,石家莊發生了七級地震,不少房屋倒坍,有人死亡,且餘震不斷。
政府為了保全犯人生命,採取了一系列措施:警報一響,白天不准進屋,夜裡不脫衣服,不關門。這樣的逃震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月,難道這不是政府對罪犯人道主義體現嗎?
1967年七月,服刑期滿,繼續留場勞動,月薪三十元。
邦銘感到很滿意,每月還能給妻女寄十元。
1969年十二月,政府批准回鄉勞動。應在石家莊新生鑄造廠已經勞改了二年,離開時,竟有依依不捨之感。但想到馬上可以與妻女團聚,又有了歸心似箭之感。
妻女的經歷
應夫人周壽珠與獨女小珍/50年代 | 在服刑時,妻子(壽珠)受到牽連,含冤受屈,歷盡磨難。
在1952年實行土改,應邦銘家被劃為富農。因歷史問題,國軍上校,又被追加為「個人官僚地主、歷史反革命」。妻子受到連累,被劃為「個人地主」,宣佈「管制」,必須要為丈夫代罪,又因妻弟在臺灣,加重罪名,再被劃為反革命分子與臺灣家屬,雙重罪名,列入另類。凡有政治運動,大會批、小會鬥,早就習以為常。
岳父母雖在鄰村,卻不敢見面。親朋鄰居碰面,不敢打招呼。自從服刑後,妻子獨自帶著未成年的女兒小珍,白天在田畈勞動,夜裡幫人織點毛衣,貼補家用。
農忙季節,既要收割,又要種田,一個弱女子,那能吃得消?一邊要種好田,一邊要帶好年幼的女兒,還要忙上忙下做家務,親友見了,不敢過來幫忙,害怕扣上「沒有階級立場」的大帽子。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有一年,來了一位幹部,聽說富家塢有個為丈夫「代罪」的女人,認為這樣做不符合黨的政策,給予糾正,總算撤銷「管制」,才獲得了人身自由。
女兒小珍十二歲那年,在嶺北小學畢業,傳來一個消息:「成份不好的子女不能讀初中。」孩子無辜,只十二歲,莫非天生有罪,受教育權利也被剝奪?
改革開放後
1979年,應邦銘被摘去歷史反革命帽子,接下來,被批准參加諸暨黃埔軍校同學會。自此開始,立志在有生之年為國家建設與祖國和平統一,盡一份微薄之力。
去新疆,販竹雞,八十年代初的一天,偶爾聽人說,義烏人到新疆販竹雞發了財。應暗自思忖,幾個月前就有幾個義烏人到村裡來收購竹雞,不覺萌發到新疆銷售竹雞的念頭。竹雞,其實不是雞,只是一種寄生在山野竹中的菌類植物,學名竹菌。富家塢一帶較為常見,可入藥(浸白酒服用),有通脈活血之功。早先鄉民知之甚少,任其自生自滅。竹雞呈紅褐色,酷似雞冠,因名。嶺北山上野生竹類有二種,一是可食的竹筍;另一種是不能食用的苦竹,竹雞就是寄生在苦竹上的菌類。
於是,他們同行四人,肩背採集的竹雞去了烏魯木齊。到了新疆才知道,前幾年已經有義烏小販到此來賣過竹雞,價格暴漲到每斤五十至一百元。只是時過境遷,如今,義烏商販銷聲匿跡,價格也跌到每斤只有六、七元了。那次新疆之行,無功而返,可沒有讓他灰心,畢竟只有改革開放政策(解除了管制),我才能到新疆去看了那麼多河山的秀麗風光。
一個老兵的呼聲:渴望和平
應邦銘一家人/2018 | 1949年國軍撤退至臺灣,兩地音信不通,人為藩籬,隔絕三十八年之久。海峽兩岸,一水之隔,卻成天壤之遙。兩岸百姓骨肉分離,兵戎相見。
1986年的一天,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應邦銘在台的堂弟(應邦鎬)托一位在美國的內弟羅文到廣州講學的機會,修書一封,信中說:「胞弟如唔,回國行期緊迫,不能親到府上看望,至為抱歉!」
這是兩岸隔絕後,頭一次聽到消息,我們夫妻倆人高興得哭了!
鎬弟第二次回來是在1988年,臺灣已開放回大陸探親。他為母親建墓的事,很快得到政府的支持與幫助。鄉黨委書記周田法親來我村劃撥墓地。
鎬弟含淚寫成「慈恩深似海,欲報恨無期」刻於墓前石柱。
蔡家在諸暨烏岩村,離我家僅十華里,賦詩寄蔡君《過蔡漳初故里有感》,曰:店街臨溪魚兒多,童年曾去買年貨;石壁水庫建成後,村莊不見只見河。
又:蔡君抗日意氣昂,萬里從軍去長安;昔日雄心今猶在,熱血灌鑄台中港。
太平山,兩岸和平之旅的人間樂園
太平山下的富家塢,地名若風情,處於東陽、嵊州、諸暨三地的交界點上,這裡風光秀麗,民風淳樸,百姓富足,正對著浙中名山,風景如畫的東白山。
現實而言,在浙中地區的東陽、諸暨、嵊州一帶聚居著眾多臺屬僑眷。
改革開放以後,人勤地豐,工商業興旺發達,商客南來北往,兩岸交往密切,在這裡開發旅遊休閒勝地,做成一個海峽和平之旅的人間樂園,大有舍我其誰之勢!
註釋
註1:風高洛社,風高,意為風大、風儀高超,高風亮節;洛社是歐陽修、梅堯臣等在洛陽時組織的一個詩社,擁有美好的聲望(摘自網路)。
註2:朱福星(1897-1975),字申卿。十五歲入浙江第七師範,憤然率同窗五十人投筆從戎,成為抗日英雄。八•一三”抗戰 ,率六師三十三團血戰七晝夜,擊潰吳淞登陸頑敵,重創日寇,身負重傷,擢升為少將旅長。後回鄉療傷,旋組織抗日救亡。日酋脅逼十四都鄉交十萬銀元,他率眾冒死抵制,成為前線、後方雙重抗日英雄。新中國成立,選為人民代表,一度蒙冤,仍以精湛醫術,救死扶傷,著書立說不輟。一九七五年含冤去世,一九八三年平反昭雪,一九九一年市政協召開隆重追悼大會(摘自網路)。
註3:沈策(1907-2005),號建生,仙居橫溪下沈村人,黃埔六期,國軍中將軍長。一九七六年作為最後一批戰犯特赦後僑居美國,成為紐約和平統一會創始人之一,多次回國考察,捐資助學,不遺餘力。2002年放棄美國國籍返國,任浙江省政協委員、黃埔同學會副會長。
(盧上雁/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