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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抗戰時期兒時的記憶

金德章

  1937年“八、一三”淞滬大戰時,我還未出生。據家鄉父老告知,淞滬大戰時,日軍共計投入兵力20餘萬人,參戰的有日本第三艦隊和第四艦隊,還有參戰的飛機390餘架。
  在此之前,該年7月6日,日軍有200多名海上陸戰隊,在嵊泗萊園的高場灣沙灘登陸,佔領了泗礁島,並在萊園基湖沙灘拉起了鐵絲網,創建水上飛機場,使之成為進攻上海的橋頭堡。淞滬大戰時,日軍飛機為什麼能快速地輪番轟炸上海?說穿了,日軍的飛機場就在上海口外的嵊泗列島。
  該年7月,日寇在侵佔泗礁島的同時,也侵佔了我的家鄉黃龍島。因為日本國在大洋之東,家鄉人稱日軍為東洋兵。家鄉父老說,那次上島的東洋兵,僅有一個班,但他們燒殺掠掄,十分兇惡。其中,島上有4名姑娘被姦污,而一位姓江的姑娘,被活活地輪奸致死。為此,提起東洋兵,家鄉父老真的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但也十分的害怕。由於上海戰事吃緊,那次東洋兵上島不久,就急速地離島而去,去支援攻打上海去了,這才使我的家鄉父老,在膽顫心驚中過了幾年稍為安定的日子。

東洋兵又要上島了 逃難去東沙

  1944年初春,我4歲時,島上傳聞東洋兵又要上島了,島上頓時氣氛緊張,人心惶惶。我母親說:“怎麼辦呢?”父親說:“逃難去東沙吧!聽說那裡沒有日本駐軍。”岱山的東沙大河墩,原是我祖父的故居之地,那裡還有幾間祖父的老屋在,並且還有一些故交好友,估計他們會接納我們。於是,我父母趕緊把家裡整頓一下,把值錢的和必要的服飾及生活用品打成幾個包,身邊帶著些現金,趁東洋人還未上島之前,一家人趕緊逃難到東沙去了。
  當年,我們黃龍島與岱山東沙的關係,比現今嵊泗縣城所在地的泗礁島更為密切。原因有三:一是民國時期,黃龍南港的行政建制屬於岱山。二是黃龍南港先民,包括我們金家和我的外公家,大多是岱山遷過去的。三是島上唯一的一艘三天一班的“通皋”航船,是從黃龍開往東沙的。因此,逃難去東沙,是我們的必然選擇。
  不過,逃難的路上很不好受。一是匆促逃難,人心恐慌。當年的“通皋”航船,是一艘小綠眉毛船改裝的,船上沒有臥鋪,甲板上搭個篷,艙面上放十幾根小方凳,算是客艙了。同時,當年島上沒有靠船的碼頭,航船拋在港中心,顧客上船要由小舢舨擺渡過去。那一天,只能載客10餘人的小船,居然擠上了20餘人。小船老大蹬腳了,連聲說:“不要上船了!不要了!”但逃難的人們,還是不顧一切,牽老扶幼的爭著上。
  當時,有個爭著上船的婦女,懷抱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在上船人群的擠壓中,不慎失手把她的女兒從懷抱中滑出,跌入海中了。頓時,那個婦女魂飛魄散地驚叫一聲:“小霞!”真的是母女連心,救女心切,她也奮不顧身地跳入海中去了。
  這一下,可把所有逃難的人都嚇壞了。幸虧有幾個水性好的漁民,見義勇為從船上跳下海去,把那母女倆撈上岸來,但那小女孩卻是半死不活,昏迷不醒。為此,那一天,那位婦女是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兒,一路哭著上東沙的。現今想想,真是慘哪!
  二是木帆航船,氣味難聞。一上船,聞到船上的桐油味和魚腥氣味,我就頭暈腦脹直反胃。況且逃難人多,都擁擠在船甲板上。男女混雜,挨肩而坐,連個轉身的空間都沒有。稍後,船出港口,風浪增大,我身旁己有人嘔吐起來,聽著一聲聲“喔!”、“喔!”的嘔吐聲,再看那吐在船板上散發著酸味的髒物,我再也熬不住肚裡一陣陣直往上冒的衝動,一張口,吐了。這嘔吐的味兒比生病還難受,不吐還好,一吐就停不來,吐了又吐,吐了還想吐,直把早上吃的食物全部吐光,連腸胃裡黃水都吐出來了,肚裡還是抽筋般難受。我眼淚鼻涕,哭著對母親說:“求求老大,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上岸的給我上岸吧!即使給東洋兵砍頭,我也不去東沙了。”母親抱著我安慰說:“快了,快了,快到東沙了!”
  其實,木帆船行駛,全靠潮好風順。而那天的航船,卻是逆潮行船,風又不順。即使扯起三道風帆和鑲邊的三角帆,還有三個大漢不停地搖著三支大櫓,航船還是龜爬似的緩慢地前行。
  然而,船到中途,忽然有人手指西邊的方向說:“看!那邊有艘巡洋的日本小兵艦!”大家一看,頓時嚇得心驚肉跳。因為日軍佔領嵊泗列島後,就在海上戒嚴,未經允許是不准出海的。若被發現,輕者抓去服勞役,重者槍斃,那就遭殃了。為了減少目標,航船老大不得不把大桅的風帆降了下來,船的行駛速度,那就更緩慢了。
  據悉,平常日子,黃龍到東沙三個多小時可到。而那天逃難,卻化了整整七個多小時,航船才在東沙的山渚頭靠岸。所謂“漏屋遇夜雨”,人急船不急。不過,船到東沙上岸時,我還在暈船、還在吐,人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臉孔臘黃,頭冒虛汗,筋疲力盡,渾身無力,逃難途中那個驚嚇、暈船和嘔吐呀!真的使我苦不堪言。一個人經歷過苦難,才會刻骨銘心。因此,只有經歷戰爭和在戰爭中逃難的人,才知和平之珍貴。
  那一年,我們到了東沙後,避難在一個父親的朋友家。那是個古色古香徽派建築的四合院式的大房子,院子裡放著四個曝曬豆瓣醬的大缸,好像是個製作醬油的作坊。主人很客氣,每天好酒好飯的招待我們,還有他的小兒子,比我大三歲,領著我去東沙古鎮的橫街去玩。
  東沙鎮,位於岱山本島的西北端,三面環山,一面臨海,據悉已有4000餘年歷史了。從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至嘉慶年間,東沙古鎮成為東海大黃魚的中心漁場,而這鎮上的橫街,自然成了“東海漁市,海上之大集“。
  雖說,日軍當年佔領了舟山本島,但東沙尚無日軍駐防,街上的店鋪還較興旺。而在附近,還有劇院。若在太平年頭的漁汛旺季,劇院裡常有上海、寧波等地的劇團來此演出,那就更熱鬧了。
  但作為小孩子,我最喜歡的還是橫街的零食店,諸如豆酥糖、黑洋酥、岱山香乾、矮井潭硬膏,還有後沙洋曬生等,都是岱山的特產。往昔,黃龍島過年時,我們黃龍人都是托“通皋”航船的船員,到東沙來採購年貨的。而這次逃難到東沙,我們當然要借此機會,盡興地享受享受了。
  但是,畢竟是逃難在外,寄居在朋友家中,長住不走也不是辦法。約二個月後,聽說日本人也要到東沙來駐軍,父親的朋友將舉家到慈溪鄉下去避難,而黃龍島人捎來口信說,這次上島的東洋兵主要是造碉堡,不像第一次上島的那般兇惡。我父母親再三思量,還是回家吧!於是,在該年的五月下旬,我們搭乘那艘“通皋”航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了。

日寇鐵蹄下的日子不好過

  1944年二月,日軍的一個炮兵排,到我家鄉黃龍島南港大茶園的山崗上來築炮臺,一度被遺棄的黃龍島,再次處於日寇的直接統治之下。
  雖說此次上島的東洋兵,不像第一次上島的那樣殺人放火,但在日寇的侵佔下,家鄉人度日艱難,並且飽受了淩辱之苦。
  那年五月,我們逃難回家後,首先發現家裡的大門門板,以及桌子、長凳等都不翼而飛,大舅母說是被東洋兵強折掠奪,造碉堡去了。其實,島上的人家大都這樣,甚至連古稀老人的壽材板也不放過。原因是東洋兵造碉堡,需要大量木材。因此,日偽時期,我那美麗的家鄉,曾一度成為缺門少窗的“無門島”。
  其實,島上人當年最艱難的是饑荒。因為小島,峻山險嶺,山陡地少,原本不產糧食,更無存糧。而在日軍上島和海上戒嚴之際,嚴禁漁戶進出大陸的沿海口岸,等於斷了島上的糧道,這可是要命的事呀!逼於無奈,鄉親們只能悄悄地出海,到附近的大衢島等處,以物換物,用昔日儲存的墨魚鯗等,與該地兌換蕃茹乾、玉米(俗稱六穀)等粗糧,以度饑荒。
  當年,島上曾流傳一首民謠:“薄粥湯、六谷糊,石硬蕃幹難下肚。一日三餐半饑餓,怎有力氣把魚捕?”而菜肴是“臭蟹醬、冬瓜糊,還有一碟海菜菇”。對於一直以稻米為主食的家鄉人來說,日子過得真是苦難。
  追憶當年,有些島上的青壯年,為了家人能吃上一口白米,餓著肚子,把東洋兵從泗礁島運來築碉堡用的水泥等,從南港沙灘爬山登階地一直背到茶園的山崗上去。但東洋兵很苛刻,累死累活的幹了一天,報酬只有半升白米,一家人填個牙縫還不夠。
  有一次,東洋兵運來一批大米,是給黃龍築碉堡的東洋兵吃的,說是泰國進口,叫“細幹野稻”,米色白淨,顆粒飽滿,還散發著陣陣清香,挺誘人的!而在背米的過程中,有個十歲左右挺機靈的小孩,趁東洋兵不注意時,悄悄地用長鐵釘在米袋上戮個小洞,米漏下來時用手兜著,然後放進口袋裡。這一次,那小孩用此方法獲得了二斤白米,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有人知道警告說:“僅此一次,以後千萬別再弄了。萬一被東洋兵發覺,那可要傷命的!”但那小孩一次得手,似乎上了癮。口頭上說是知道了,但心裡還是不服氣。過了不久,東洋兵又運來一批大米,那小孩故伎重演,結果被東洋兵發覺了,被打得半死。幸虧西邊有個姓王的漁民,因與日軍小隊長混得較熟,由他出面求饒,那小孩才免予一死。
  在那日軍侵佔家鄉的日子裡,還發生了幾件事:一是當年夏天,我們小孩子光著身子在南港游泳,東洋兵老是要摸小孩的生殖器,摸一下給一顆小糖。當時年幼不懂事,現在知道是日本人在污辱我們。二是有個日本兵,叫西洋猛生,老是找島上的青壯年在沙灘摔跤,若是被他摔倒了,他就仰天狂笑,賞你一根日本香煙,嘴裡“米希、米希”的說著東洋話。因為怕他報復,島上人只得讓著他,每次摔跤都被他摔倒,這一下,他更狂妄得不得了!以為摔遍黃龍無敵手。當時有個姓高的漁民,大家叫他“愣頭青”,身高力大,偏偏不信邪。在一次沙灘的摔跤中,他居然把那西洋猛生的東洋兵摔倒了,這可禍大了!西洋猛生猛地拔出手槍就要殺人,虧得姓高的跑得快,一槍未被擊中,逃到親戚家的落地桶躲了起來。一直躲了三天三夜,等到那東洋兵調防到泗礁島去了,他才大著膽子從藏身處出來。
  還有一件事,更使我感到悲憤。我外婆家附近住著一戶人家,有個女人,生得身材苗條,皮膚嫩白,眼睛水靈靈的,豐滿而柔軟的胸膊,鮮嫩得像條渾身無骨的豆腐魚,大家叫她魚西施。誰知美貌引來了禍災,一天早上,闖進一個東洋兵,趁他老公不在家,把她姦污了。後來,那個女人幾次含恨上吊未成,結果瘋了。每天半夜裡,她都要唱悲涼的漁歌,陰森森的,嚇得我半夜裡醒來直哆嗦。
  現今,追憶兒時的那個歲月,饑餓、驚嚇和被欺淩,使生活在日寇鐵蹄下的家鄉父老,度日如年,受盡煎熬,這樣的日子不好過呀!
  綜觀日寇的侵華史,我的家鄉嵊泗列島和黃龍島,先為進攻上海的跳板,後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們加緊建設軍事設施,使之成為扼制東海海域和太平洋西海岸的軍事基地和橋頭堡。而日寇在我家鄉建造的8個炮臺以及彈藥庫、貓耳洞等,僅是日軍計畫的一部分。日寇的陰謀,妄圖永久佔領中國和我的家鄉。
  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在我華夏民族同仇敵憾的戰鬥下,1945年,日寇的陰謀撲滅,終於投降了。那個日本劊子手、駐嵊司令木雄在五龍剖腹自殺,連同他的兩把沾滿人民鮮血的屠刀,一同埋葬在嵊泗五龍小田嶴的崗墩上。

(金德章/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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