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個偏僻的懸水小島。那個島,名叫黃龍島,是舟山群島中唯一以龍命名
的島嶼。島上的居民,大都以海為生,以漁為業,對大海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我的青少年時代,就在該島南港的外婆家度過的。外婆家是個低矮的小瓦房,臨海而建,
開門見海,屋外海口有個用花崗岩磊起的堤岸,當地人俗稱“看墩”。墩上有塊平地,
面積並不很大,但卻是島民們歇腳候潮和觀海聊天的好地方。
舊時,家鄉有個習俗:每到夏天酷熱時,外婆家以及住在看墩的三、五戶漁家,都喜歡
露天夜宿。說也怪,黃龍島是個典型的張網作業地區,環境衛生並不很好,但無蚊子。
因此,晚飯後,住在看墩附近的幾戶漁家,都把門板卸下來,一起到海口的看墩上去打
鋪睡覺。
現今,追憶當年的情景,我心裡還是很快樂。因是睡在露天的板床上,頭上是燦爛
的星空,可以數星星。床外是藍色的大海,金色的沙灘,以及造型不一的漁船,還有閃
爍的漁火。當潮水從遠處緩緩地漲上來時,傳來一陣“沙沙沙”的漲潮聲,灘頭上泛起
一片綠色的螢光,隨之吹來一陣陣涼爽的海風,感覺真的很美妙。
不一會,月亮從東邊升起來了,不過只有半邊,彎彎的,像艘小船。於是,在我腦
海裡出現了種種畫面:一群相貌怪異、衣不遮體的原始先民,在淺海灣裡用“木石擊
魚”。稍後,小海灣裡出現了一艘獨木舟,一些高大的漢子從遠處渡海而來。再後,一
艘漂亮的“綠眉毛”船出現了,船上掛著三道風帆,響起了嘹亮的螺號聲。當然,上述
這些,都是我少年時的想像。
現今得知,幾萬年前的舟山群島,原是個濱海平原,不僅與大陸,而且與臺灣等地
相連通。距考證,約八千年前的一次海浸,才使舟山獨立成島。又過了許多年,大陸內
地的人們,陸陸續續地渡海而來,開始了艱辛的開發和創業,才有這舟山之繁華。
但是,在我少年的想像中,這半月亮就是一艘船。因在海島人的心目中,船實在是
太珍貴、太重要了。沒有船,島上漁民無法出海去捕魚。沒有船,海島人不能去大陸內
地售魚和購物,更無法與外地人溝通和交流。於是,我外公拼命的掙錢,想打造一艘屬
於自己的船。
九歲那一年,我外公的船打造出來了,是一艘漂漂亮亮的小對船。船頭紅紅的,船
身彎彎的,像只大公雞,俗稱“紅頭對”。新船下海的那一天,我還到船頭去拋饅頭和
放鞭炮呢!海島上熱鬧得像過節一般。
少年時代,我還親手製作過竹筒船、木板船、豆殼船、烏賊骨船等等各種小船,並
放到大海上去漂流。船,是我少年夢想中的“飛毯”與“神馬”。
此時,一朵浮雲飄過來了,遮住了空中的半邊月亮,遮住了我心中憧憬的小船,我不禁
感到一種莫明的悲哀。
雖說,從夏王朝到民國晚期,舟山海域的船族世界,已是十分的精彩,但它的功能
很有限。
有一次,一個強颱風在舟山過境。但因當時沒有氣象預報,我外公的“紅頭對”,
來不及去外地逃洋避風,只得進港來抬船上岸。可這南港是個南北西三面環山,僅有東
邊為進出港的U字形東側向嶴口,颱風來時,港內的巨浪十分兇險。可說是“排浪如山,
濁浪沖天。”浪頂上頂著浪,浪背上爬著浪,浪肚內藏浪,浪屁股還有橫滾浪。那種兇
惡和氣勢,世所罕見。
那一次,我外公的那艘船,雖經眾人的努力拼搏掄救上了岸,但我外公的腿腳,為
此而受了重傷,半年內不得出海。又有一次,半夜裡我被母親從夢中哭醒。屋外是瓢潑般的暴雨,狂風像虎吼一般。後來
才知道,那一夜颱風過境,把我父親苦心經營的一艘“綠眉毛”船毀了,差點還傷了船
上人的性命。
還有,有年冬天,我鄰居的一位姑娘病了,病得很嚴重,急需去上海治病。但因海
上有八、九級大風,港內有船但不能出航,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病死在島上。
於是乎,我盼望著虹的出現。雨後彩虹,五彩繽紛,鮮豔美麗,並可從天的一端架
到天的另一端,一跨腿就能從天橋上走了過去,哪有多好!
我之所以產生這個聯想,因在幼年時,我聽外婆講故事。外婆說,天上的牛郎織女,
就是靠喜鵲架橋才在銀河邊上相會的。我想,海島上的大人們,能否像喜鵲那樣,能在
這汪洋大海上架橋嗎?
當時,我望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以及彎彎的月亮船,憑著少年的天真和浪漫,對
此產生了大膽的猜測和想像,並希望喜鵲和彩虹早日出現。後來,我還是抱著一種美好
的願景入夢了。
一晃眼,60 餘年過去了。想不到“星移斗轉”,我少年時代以及海島人世世代代的
夢想,今已成為現實。從上海南匯蘆潮港架到小洋島上的東海大橋,連結滬越兩地的錢
塘江大橋,以及五橋串珠的舟山跨海大橋等等,像一道道鐵鑄的美麗彩虹,橫空出世,
淩架于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上。正如一位偉人所言: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舟山本
島與大陸間的交通,己不受海上風浪所阻擋。
現今,地處外海的嵊山與枸杞島,已有大橋相連。岱山與舟山本島的架橋工程,也
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若說舟山正在規劃的連接舟山本島、大衢島、小洋山島直至上海
的北部灣大橋,更是震驚世界的大手筆。可以這麼說,現今是一片歡呼:架橋,架橋,
架橋!
從古代海島的造船熱,到今天海島的架橋熱,從精神到物質,從觀念到科技,其間
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難道不令人擊節讚歎吆!
( 金濤 / 舟山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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