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環城北路中段有水星閣花園,這個地方最早叫做白洋池。南宋時,又叫“南湖
園、廣壽慧雲寺”。到了明代,建了水星閣,始有此地名。
南宋臨安城裡有張俊府第,可說聲勢顯赫。
祖上張俊在宋室南渡時,立下了汗馬功勞,與韓世忠、岳飛、劉錡並列為南宋四大
中興名將之一,深得皇上恩寵,授封清河郡王。
高宗帝賜給他在宮室週邊(吳山下)一幢富麗堂皇的府第,至今仍留下了一個“清
河坊”地名,源于張俊的封號(清河郡王)。
除了吳山下清河府以外,高宗帝又贈送艮山門內白洋池畔一幢別業,富麗堂皇,內
有千步廊以及亭臺樓閣等,因在白洋池南,白洋池也因別業易名南湖,湖中甚至有模仿
西湖六座拱橋。
張俊威風八面,世代相傳,可謂呼風喚雨,惠及子孫後代。
南湖園傳到張俊第四代世孫張鎡(字公甫,號約齋)時,更是修葺拓展,崇飾治理。
孝熙十二年(1185),張磁(1153-1221)在白洋池畔又購買了荒圃百畝,著手辟建新
的亭台樓榭。荒圃原有古梅數十株,張鎡在南湖畔輟地十畝,將梅樹移種成行,增加了
從別處遷來的梅樹三百餘棵,增築樓臺堂舍數間,東面種植千葉湘梅,西面種了紅梅各
一、二十棵,前面就是軒楹。
梅花盛開之時,張鎡居宿樓中,四周環繞著花卉樹木,庭院精緻典雅。
每當清風明月之夜,充滿詩情畫意,由此得名“玉照堂”。
張鎡有詩《春日汎舟南湖》,曰:
遠近高低錦樹明,直疑春教蝶多情;
人間萬事思量盡,只好園居過此生;
賞玩歸來日未斜,門前春水綠楊遮;
園亭西畔晴尤好,一色牆頭見杏花。
丞相周必大到訪南湖園,見到如此宏
麗的庭院,大為驚訝,說道:一棹徑穿花十裡,滿城無此好風光!
淳熙十四年(1187),張鎡捐出東宅作為寺院之用,人稱東寺。
紹熙元年(1190)光宗帝賜額“廣壽慧雲寺”。
經過張磁十四年修葺,營造了亭臺樓閣,徹堂為殿,凡佛院所需之物,竭力添置,
又大興土木,著力經營,整座樓殿金碧輝煌,隱然于叢林之中。
大致上說,南湖園有東寺、西宅、南湖、北園、亦庵、約齋、眾妙峰七大園區。其
中,西宅有叢奎閣(安奉皇上賜贈的四朝宸翰)、德勳堂、儒聞堂、安閒堂、後堂、綺
互亭、小四軒、宴頤軒等。
南湖畔有煙波觀、天鏡亭、鷗渚亭、把菊亭等。
北園有群仙繪幅樓、清夏堂、界花精舍、玉照堂、近水村、芳草亭等。
東寺為報先嚴之地;西宅為安身攜幼之所。
整座院落包羅萬象,幽曠雅致,移步景換,園內有軒、堂、亭、橋、泉、池、瀑、
庵、館、樓、台、榭等達百餘處,為臨安城內的一個大型私家花園。
南湖園地處城北,傍湖環水,亭臺樓閣,花木扶疏,庭院幽深。
張鎡深得皇上恩寵,家世顯赫,才華出眾,且交遊廣闊。
由此,都城內外的名人學士,莫不趨之若鶩,皆成座上之賓。
一 時間,南湖園成為臨安一個交遊場所,史浩、周必大、樓鑰、陸游、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朱熹、陳亮等名士皆為座上賓客,為之題詠。
清風明月之夜,南湖園賓客雲集,眾人詩文相酬,宴
樂歌舞,吹奏彈唱,聲色奢華,有臨安名姬十輩,皆身著
白衣,首帶照殿紅一枝,群妓以酒肴絲竹,次第而至。酒
竟、歌者、樂者,達數百十人之多,賓客歡歌宴唱,通宵
達旦,宛若天上人間。臨行時,歌女、門人列隊送客,燭
光香霧、歌吹雜作,恍若仙遊也。
可以說,南湖園雅集,文人官員眾多,歌妓舞姬之盛,
時人歎為觀止!
這裡既是張鎡的社交之地,也是京城文人雅集場
所,展示了都城的奢華場面。南湖園擴建於淳熙十二年
(1185),築成於慶元六年(1200),這段時間正是南宋
中興時期。
實際上,南湖園承載了南宋中興的浮華繁榮,也是宋
代奢華的一個縮影。
張磁官位顯赫,能詩擅詞,善畫竹石古樹,士人爭相與之交遊。
《齊東野語》載:其園池聲妓服玩之麗甲天下,尤以牡丹盛會聞名於世。
張家世代備受皇上恩澤,門前車水馬龍,賓
客如雲,好不熱鬧!
到了咸淳十年(1274),元世祖撕毀和議,
下令征討宋國。
蒙古軍隊大舉南侵,襄樊一役,宋軍兵敗如
山倒,元兵乘勝追殺,勢如破竹。
宋軍節節敗退,宋廷諸郡守將無不望風敗降。
元世主(忽必烈)聞訊,大喜道:朕軍已達
江南,宋國君臣必定知道畏恐了。今天,我派遣
使臣到宋國去議和,要求他們多繳金銀錢糧,想
來,他們再也不敢不接受了。於是,元世主(忽
必烈)派出禮部尚書廉希賢、侍郎嚴忠范等人奉
國書,率五百兵丁出使臨安。
廉希賢等人行至杭州獨松關,守將正是浙西
安撫司張濡(張俊的第四代世孫)。守軍見到元軍兵臨城下,以為敵軍來犯。
張濡率部出關掩擊,殺了嚴忠范,俘獲廉希賢。未久,廉希賢患病創死。
世祖聽說了,勃然大怒,蒙軍殺過獨松關,直搗臨安,南宋君臣只好開城投降。後
人歎道:南宋之亡,實非大逆不道,只因獨松關守將張濡誤殺元使,激怒元帝之故。如
果張濡不殺嚴忠范,廉希賢也沒有突然病死,南宋存亡,或許,未可知也?
張炎(1248-1319)為張俊六代世孫(張濡的孫子),自幼居住在南湖園內,從小
到大,享盡了祖上庇蔭的尊榮富貴。
元軍攻進臨安時,只有二十九歲,
全家突遭滅頂之災:祖父張濡被元
軍將肢體分裂後殺死,家道自此中
落。
南湖園被查抄,財產藉沒。自
此,張炎漂泊大江南北,無固定居
所,他既不願意北向為元蒙政權服
務,又恃才傲物,宛若孤雁,靠算
命謀生。
張炎是著名詞人,他與蔣捷、王
沂孫、周密並稱“宋末四大家”。
後人認為,張炎詩詞,既鼓吹了南宋時的繁榮浮華,又讓西湖錦秀山水猶生清響,詩詞意境深遠,別出心裁。
有一天,張炎路過南湖園,庭園如故,人事全非,觸景生情,寫下了:“記凝妝倚
扇,笑眼窺簾,曾款芳尊。步屟交枝徑,引生香不斷,流水中分。忘了牡丹名字,和露
撥花根。甚杜牧重來,買栽無地,都是消魂。空存斷腸草,伴幾折眉痕,幾點啼痕。鏡
裡芙蓉老,問如今何處,綰綠梳雲。怕有舊時歸燕,猶自識黃昏。待說與羈愁,遙知路
隔楊柳門(《過故園有感》)。
十年後,張炎再次途徑南湖園舊居,窺院思舊,物換星移,百感交集,又寫了一首
詞《長亭怨•舊居有感》:望花外,小橋流水,門巷愔愔,玉簫聲絕。鶴去台空,佩環
何處弄明月?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頓別。露粉風香誰為主?都成消歇。淒咽,曉窗
分訣處,同把帶鴛親結。江空歲晚,便忘了、尊前曾說。恨西風不庇寒蟬,便掃盡、一
林殘葉。謝楊柳多情,還有綠陰時節。
改朝換代之後,老屋(南湖園)被籍沒,轉眼又是十年,舊地重遊,愁腸千結,心
情起伏,寫道:露粉風香誰為主?都成消歇,書寫了昔日之花,也借花喻人,全都玉殞
香消。淒咽,曉窗分訣處,同把帶鴛親結。
在他的筆下,人生遭劫,與愛妻訣別,“江空岸晚,便忘了,尊前曾說。”昔日情
懷,江空岸晚,未能忘懷,“便忘了”,實際上是實話反說。
“恨西風不庇寒蟬,便掃盡一林殘葉,”水邊故居(南湖園)的楊柳,隨風起舞,
依依不捨,頓生惻隱之心。想來,楊柳還有逢春時,而浪跡天涯的遊子(張炎),再也
沒有重聚的機會!句句抒發追憶往昔之情,令人淆然涕下。
一個南湖園,道盡了人世的盛衰興亡,寫盡了都城的浮華滄桑、夢魂牽繞。至今讀
來,慨然有感,意猶未盡!
(盧上雁 /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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