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春天的一大特徵就是多雨。從“隨風潛入夜”到“清明時節雨紛紛”,再到“小 樓一夜聽春雨”,雨水會變幻各種形態落下來。加之雨水豐盛,所以可能對於不少人來 說,留在記憶裡的杭州的春天,除了熱鬧繽紛的花朵外,還有就是那時不時要下一陣的 “江南春雨”了。
清晨,我被春雨擾了夢。從窗外望去,一片朦朧。唔!起霧了,霧似雨,雨似霧, 絲絲縷縷纏綿不斷。那淡淡的似白紗的霧,給雨增添了幾分神秘和優雅。 走在社區曲徑上,雨淅瀝淅瀝地下著,落在草地上,落在花叢中,落在林子裡。千萬條 細絲,蕩漾在半空中,把世間萬物都籠罩在輕紗似的雨霧裡,清新、水潤、如詩如畫般 的美麗和迷人。
走進林子裡,發覺樹木乾枯的枝條朦朦朧朧有了一層淡綠的色彩,雨水順著樹尖滴 下來,變成了一串串水靈靈的動人音符。林地也因此濕潤了許多,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 的芳香氣息。小花小草也偷偷鑽出地面,開始編織五顏六色的地毯了。不幾日,窗外牆 角邊長出幾棵南瓜秧苗來,估計是鄰家大伯年前曬南瓜籽不小心遺落的。
腳踩在這鬆軟的土地上,,我知道生命的溫床是如此的平實。只要季節老人飄然而 至,所有沉睡的種子都可以在這裡生長,並賦予生命一種變換的姿態。
人人都說杭州最美麗的景點是西湖,又有人說“晴西湖不如雨西湖”。大詩人蘇軾 筆下也這樣讚美西湖:“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選了個濛濛細雨的日子 來到蘇堤,置身於西湖之中,仿佛一幅水墨畫,水天一色,遠山如黛,煙雨朦朧中,時 有手劃遊船橫過水面;雨點落在水中,打在樹葉上,水無痕,音猶在,讓人莫名心動。 鎖瀾橋下的湖水飄著些許殘花落葉,橋畔的古柳在春雨的滋潤下,一夜之間換上了嶄新 的春裝,拖著長長的裙子,在微風中跳著輕快的舞蹈。柳樹邊的草地上鋪滿了亮晶晶的 小水珠,小草們一個個爭著向上冒嫩芽。柳樹邊還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桃樹一夜之間花骨 朵兒都綻開了笑臉,可惜了一地桃花。
蘇堤上桃柳相間,一株桃花一株柳。雨中看桃花,別有一番情趣。仔細觀賞,你會 發現桃花一朵有一朵的姿態,氣象萬千,各不相同。有亭亭少女在枝頭吟詩,有頑童在 枝頭蹦蹦跳跳;有孫悟空在枝頭翻筋斗;有思想家在枝頭沉思 ……
桃花旁的棵棵綠柳,在雨水的沖洗下顯得更加翠綠,煥發出勃勃生機。堤邊上的大 樟樹枝條上兩隻小松鼠,瞪著兩隻水靈靈的眼睛,拖著毛茸茸的長尾巴,上躥下跳,吱 吱地叫著,不知是為散落一地的桃花而惋惜,還是為春雨姐姐加油。站在千年的鎖瀾橋 上,看著那如煙似雨的桃紅柳綠,倒映在美麗的西湖水中的影子,我仿佛置身於一幅綿 延不斷的畫卷之中。
杭州有別於其他省會城市,有山、有江、有湖,一出城便是鄉野之地,都說是個宜 居之地。我這個鄉村村民,在杭州住了幾年,感覺這個說法還是讓人心服口服的。
春分時節萬物復蘇,許多春季特有時令鮮蔬,也擺上了人們的餐桌。這時自然想起 春日最應景食單——薺菜。“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春日平原薺菜花, 新耕雨後落群鴉”。這麼多野菜,宋代詩人辛棄疾總是要講它,可能他也是愛薺菜的。 趁著春雨暫停的空隙,春景正好之時,乘著公車,到白馬湖畔田野裡找找、挖挖薺菜, 回家用自己的“勞動果實”,包一碗薺菜餛飩,薺菜和豬肉一同和餡。鍋中水開後下餛 飩,待餛飩煮熟放入有蝦皮、紫菜、麻油、香蔥的碗中即可,一道應景的落胃的一餐小 吃就做成了。
有位隔壁鄰居高阿姨,從小在蕭山區瓜瀝鎮農村長大,後來到杭州兒子家幫帶孫女。她告訴我,每到春季出門踏青,看到草叢裡有薺菜,抑制不住地挖上幾棵,帶回家煮面, 將出鍋前放上一把。之後喝一口麵湯,鮮味就吃進嘴裡了。她愛吃也會做,說取些薺菜 的嫩莖葉,焯過後涼拌、蘸醬、做湯羹、做餡、炒食都行,還可以熬成鮮美的薺菜粥。 如此這般,記憶中的那股鮮味就噴湧而出,源源不斷。
玉蘭謝了海棠又紅,西湖邊的桃花謝了,柳枝也出落的越發嫩綠。今年的龍井茶已 陸續上市。我從朋友那裡得了一點梅家塢的明前龍井,在家裡泡開來,光是聞著香氣, 看著清澈澄明的茶湯,就覺得仿佛把整個杭州的春天都喝進肚子裡。還是覺得不過癮, 定要去龍井村走一趟,像乾隆皇帝一樣,用龍井水洗洗手,飲上一杯色、香、味、形俱 佳的明前珍品龍井茶,感受茶文化的魅力
說起品茶,我以為農舍為上,茶室茶樓次之。我自然是喜歡與天地為一體的品飲。 農舍話茶桑,寫農人友人在一起聊聊年景,聊聊新茶,讓茶地裡的每一縷茶香都沁入肌 膚,自然是最美妙的體驗。究其個中原因,或許我曾是個下鄉“知青”,以後又較長期 從事“三農”工作,對農民群眾富有情感吧。
細雨綿綿,我在龍井村一家農舍天井邊坐下,點了些許瓜子和一杯茶,將隨身攜帶 的書本打開。好客主人沏上一壺龍井茶,我笑著接了過來,鼻尖輕聞那青黛色的茶湯, 蒸蔚的茶香立即散入喉中。輕翻書頁,我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遠處的茶園,那些忙碌的 茶農正在辛勤勞作,仿佛水墨畫中靈動、跳躍的墨點。
我愉悅地度過一整天。我獨喜這份悠然自得。不必買茶,卻品飲清雅而去。飲茶時 “苦盡甘來”,品的是清新,感概的是人生,多少俗世雜念在苦與甘的味覺交替間化為 虛無。明澈寧靜,參透世相是一種生活方式,亦是一種精神狀態,但追求真正寧靜的最 高境界,不是躲入幽閉的茶樓,而是走進農家茶舍,品一杯風花雪月,賞一幅鄉野情趣 圖,將所謂的“寧靜”自我生成。
“清明時節雨紛紛”。杭州的春天幾乎擺脫不了春雨綿綿,大都沉浸在煙雨朦朧之 中。在一場接一場的春雨裡,暖意也越來越濃,故有“一場春雨一場暖”的說法,跟秋 天“一場秋雨一場寒”剛好相反。有個網友在微信上發了一首“打油詩”:“問杭州晴 為何物,只叫人雨中散步,打著雨傘遮不住。三月還得穿棉褲,若問陽光在何處,一片 烏雲全遮住。萬千氣象變無數,攜風帶雨難走路,下吧!下吧!繼續下,天昏地暗也不 怕。陽光總在風雨後,風雨過後脫棉褲,棉褲直接換短褲,杭州人民要挺住!”這是杭 州春天的真實寫照。
這年的四月,仿佛就是一個漫長的雨季。在這個下著小雨的週末,又一次聆聽了這 無聲的細雨。屋子裡靜悄悄的,雨中穿梭的帶著絲絲涼意的冷風,透過虛掩的窗扇,不 斷吹鼓著白色的窗紗。隔著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見那細密的雨絲,在空中瞬間劃過,無 聲地潤澤著整個世界。
打開窗戶,風輕輕地吹拂著髮絲,雨點輕輕地打在臉上。冷冷的感覺真好。在這樣 的雨天,心也像是與天地融在了一起。
對雨而坐,很容易把想像放逐得很遠。這大抵是寂靜之中空間最大,想像力最豐富 的緣故,而雨聲是烘托靜謐的最佳媒介,是浮想聯翩的最美樂章。
“知青”下放期間的一個春天,我因腳部受傷躺在床上休養,便從當地初中語文老 師那裡借來幾本文學作品翻閱。當我正在讀朱自清《背影》散文集時,屋外下起了雨, 屋裡黯淡下來,我把窗子打開靠在床頭上,天光映亮書頁,情感順著朱自清的文思徜徉 著。窗外陣陣雨滴打在一層層的芭蕉葉上,滴嗒錯落,水珠又順勢掉在地面的積水之中, 叮咚清脆,斑駁而有節律的聲音不絕於耳,伴讀著那一行行的文字,讓我覺得這世界竟 是如此純淨,如此靜謐,如此讓人心醉。一陣清風把宿舍破舊的門吹開,掩卷轉眼望去, 門外一片積水中被水珠擊出的一個個水泡,緩緩地向低處飄動,隨即又被雨珠擊破,如 此反復著。我一時惆悵起來,在那種知識被無情踐踏的歲月中,一個年輕人中斷學業, 背鄉離井,臉朝黃土背朝天 ……
周邊屋簷流下的串串水柱猶如欄柵,囚禁著迷茫的精神,儘管與這綠意的境界獨處, 卻讓一個年輕人求知的心找不到歸宿……靜聽雨打芭蕉,品嘗著詩人說給我的那種心 緒。
午夜時分,雨勢開始變大。由於住在社區三樓,周圍地下車庫出入口均搭有遮雨玻璃 板,稍微大的雨,便能傳來稀稀拉拉的落雨聲,節奏聲調來自雨勢的大小,頗有一種詩 韻文情的表像。尤其是今日這種時而細聲霏霏,時而風雨大作的夜晚,使人興奮得睡不 著。坐在書房往外看看,究竟是哪位大師在譜個什麼風雨交響曲的。假如我自己是個作 曲家,定能以寫實手法譜寫今日杭州的風雨之夜了。
今夜有雨,柔順,也有節奏,才撫起聽雨的心情。聽雨,自當該聽夜雨。白天的雨 雖也有其韻味,但未免太過暴露,太過耿直。夜雨好,他有潤物細無聲的細膩,也有卻 話巴山的纏綿。聽雨打在窗櫺,打在屋簷,再順著瓦縫流下,自形成一首蕩氣的清曲。 只是可惜,如今已極少綠瓦黃牆,青石板路,更再少有這般閒情的人了。
如果把杭州的春雨分分類,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雨絲輕柔紛紛而下,哪怕不 撐傘走,也可以氣定神閑,那綿軟、細密的春雨,“煙雨濛濛”,“潤物細無聲”;另 一種是驚天動地的雷雨,打雷、閃電、大風、冰雹,攪得“花落知多少”。而隨著天氣 越來越暖,雷陣雨就會慢慢多起來。
當五月的日曆一天天翻過,春意漸漸闌珊,初夏的感覺也已在款款地“走”來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節,不管你在杭州的哪個角落,時不時就會有一陣清香鑽進鼻子。這種 香,和九月不同。入了秋的杭州,大街小巷都是桂花香,空氣裡甜絲絲的,聞久了甚至 還會有些甜膩。而眼下,只要你往種些花花草草的地方走,空氣裡彌漫著那種植物香味, 香而清新,聞著讓人神清氣爽,人稱杭州的“清香季”。
如果你走在路上忽然清香怡人,可以四周找找,說不定就是“香源”。香樟樹高高 的,在翠綠的葉子間藏了很不起眼的小黃花,甚至比桂花還要小。可越不起眼的花,香 氣就越濃烈;含笑,它的香才特別,很多人說它聞著有點像香蕉的味道,叫它“香蕉花”。 不過,我倒覺得,這香味有點像捂在袋裡的蘋果,剛剛打開來的香氣,有點甜;月季花, 主城區有 100 多萬棵,不管開車走在各大高架、馬路,還是逛進公園,鼻尖都能聞到月 季馨香。還有橘子、柚子、檸檬,很多社區喜歡種植,春天開花,秋天結果,聞起來都 有撲鼻的清香。
花有花香,樹有樹香,各種香味天然糅合在一起,正是春夏之交豪雨時段特有的植 物生長的味道。尤其是雨後剛停的那一陣,聞著花兒喝飽了水後透出的自然香。這個時 候,最適合出去走走,去大自然好好聞聞香味吧。
宋代田園詩人范成大在其晚年為家鄉撰寫的《笑郡志》中寫道:“諺日:天上天堂, 地下蘇杭”。後人將此話改為更易流傳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使之成為了世界上 最有名的廣告語。天堂是什麼樣子,我不曉得,但是從我的生活經驗去判斷,杭州的春 天便是天堂。春天一定要在杭州。
( 朱育新 / 遂昌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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