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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郭沫若與海甯錢塘史軼聞

高健行

浙江的海寧,是王國維先生故鄉,鼎堂郭沫若先生,除了在甲骨文的研究,與他堪稱同道而外,實在毫無關係。然而就在王國維先生自沉昆明湖那個丁卯年,海甯首富大鎮硤石鬧市,一架化工染料商店,懸掛了郭鼎堂為店名題額“源來昌”三個大字。海甯地方上歷代書法家輩出,現當代仍不乏書法大家,所以郭沫若的擘窠大書懸在鬧市,引來不少人欣賞點贊,這可是很不易得的好評。可是不幾天匾額就取下來了。原來4-12黨爭政變後,郭沫若遭通緝,避走日本了。那個源來昌顏料店(鄉鎮上習慣把化工原料店稱作顏料店的)老闆也為避嫌,把這塊金字招牌取了下來。直至1949年建國之後,郭沫若成了中共中央委員、出任中國科學院院長,聲譽日隆,儼然是中央長官,學術文化界魁首。顏料店又隆重掛上了那塊金燦燦的郭書商號大匾。又過了一二十年,古鎮硤石也如全國一樣,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郭沫若自己也說,他的著作全應當作廢燒掉。顏料店門口當然也不敢再掛這類“封、資、修”名人的題寫的“封、資、修”的老店名號了。誰知再半個世紀過去,全國收藏熱紅紅火火起來,又有人記起這塊郭沫若先生書題的金漆大匾——可惜找來找去,偌大一座金漆名人匾額竟已無影無蹤。——莫非,文化大革命破四舊時被滅了?真可惜,如今這類名人題字的匾額可身價不菲了呢。

如果一定還要尋一些郭沫若與下江海寧人緣分牽連的話,那便是與另一位著名的文史學家吳世昌(1908~1986年,海甯人,歷任全國政協委員、人大常委、人大教科文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社科研究員、著名紅學家)鮮為人知的因緣。

  吳世昌先生自己或者後學追念他的人,都在文章中提到一個細節,如盛祖宏寫道:1947年底,吳世昌想去英國,取道香港時,“就去找郭沫若先生,徵求他對自己的去留意見。郭沫若說:‘去好,不過不要太久了,太久了,國內的情況你就疏遠了’吳世昌答道:‘你看我什麼時候該回來,就給我寫封信。'”——這就是所謂‘郭老可以作證'的典故。1961年,真的作為國家領導人之一百忙中的“郭沫若以科學院院長的身份,向吳世昌發出聘書,次年九月吳世昌便率家返回祖國。”這段故事,讓人猜想,他們吳家與郭沫若似乎比較親近,早有相識的交情。是否確還有“典故”的典故呢?

事情還得從頭講起。吳世昌先生自傳雲:“父親是鄉村油坊的夥計”,指的是海甯硤石西面遠郊著名的“伊橋孫記油車”的大夥計。難怪油坊設在硤石鎮萬綠 大遙橋北堍的門店,即用硤石吳家老宅店面房產。彼時代吳家與同鎮另一人家小孩,都經長安都姓某長輩介紹去杭州西蜀商號學生意,進上城區原望仙橋直街立大參號當學徒。長安都氏本受禮聘於滬上三友實業社,任大夥先生,即像現今之總經理 CEO。“三友”中最聞名於世的即是天虛我生,為文界名流。四川來的白木耳黑木耳等川中名特滋補品,運來下江滬杭發賣。內中杭城望仙橋的立大參號,也算像如今的專賣店那樣,是特有名之真正川貨專營店。有售四川樂山沙灣鎮集散的川蜀名貴藥材。不知何故,郭沫若髮妻張瓊華娘家親眷中,也有經營此道的人。雖與郭府婿親疏淡,但商業買賣本與情感無涉,而且和下江“三友實業社”等商務,全是長安都先生一手把握。向杭州立大參行推薦兩個小孩學生意,不是難事。當然舊時代做小學徒總是很辛苦的。幸虧兩個小孩都很努力。即使白天忙碌勞累,晚間仍不忘自習文化。吳世昌家學淵源,又有其兄長吳其昌(1903~1944年,字子馨,尚受業於唐文治,任清華及武漢大學教授)的榜樣,很快就奮發向上,進了中學大學研究院,刻苦用功,終成學問大業。海甯吳家即便與川蜀張府郭婿並不沾親,也其中有故吧。這點滴資訊雖甚少價值,但對我們瞭解吳氏昆仲學識淵源之傳承甚至郭沫若研究,也許略有助益。

其實就在郭沫若給海寧顏料店寫店名招牌的年代,也時常來浙江杭州遊西湖,下的墨蹟很是不少。順便給硤石商店揮灑一通當是情理中事。隨手翻閱郭詩人著作,相關訊息甚多。例如題明1925年三月九日寫的“獻詩”組詩“瓶”外一首,其實隱約訴說了一段戀情。雖然詩人祕而不宣,但終究情綜難滅,給浙江愛好詩歌的文人下點滴故事線索,結合當時四十多首關於賞梅的情詩,疏理出筆端隱約逗露彼時孤山梅影豔遇,臨峰春情蕩漾之情景。近時便有學者把九十餘年來的秘辛串聯細說。正巧年前筆者受邀去衢州江山市,席一個調研活動,叨在年輕時曾在浙西生活過一段時間,多有幾位文化界人士會議間隙,聊起這鮮為人知的趣聞。因據人考據,郭當年為之獻給一連串情詩的戀愛少女,正是江山書香門第徐亦定小姐。她晚年葉落歸根,居住故宅中終老。1998年市區修建鹿溪中路,被征遷。當地一位姓沈的人士總算把舊時稱作市心街經堂右巷,原徐亦定祖宅門牆攝影 下了照片。原先衢州市志和江山市志副主編毛東武先生,此前還從她家中買到幾本民國版舊書。最後徐家老宅拆毀時,毛老還特意去撿了一塊花磚作紀念。在浙江錢塘甚至海甯如筆者心中的,恐怕早已所剩無幾。誠如本文涉及的郭詩故事中女主角徐亦定自己所謂,“在歷史的長河中,像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情,恐怕比恒河沙數還要多得多……”將海甯道情唱進清華園的“吳其老”

  吳其昌(1903-1944)字子馨,海甯硤石人即吳世昌兄長。早年肄業於唐文治的無錫國學專修館,以博文強記、才思敏捷,著述甚豐,與王蘧常、唐蘭號稱“國專三傑”。1925年,以第二名考取清華大學國學研究所,子馨之才,梁任公(啟超)、王靜安(國維)兩先生大器之。

  昔時清華大學每年有三個盛大節日:一是元旦,二是國慶,三是校慶。每逢這三個節日,照例是師生同時進餐,歡樂成狂。幾班即將結束的留美預備生,都是翩翩年少,新制大學的一般學生,個個風華正茂。在盛大的節日裡,一個班級頂著一個班級,各獻各的精彩節目。

  “研究院!來一個!”
  研究生的一般特點是少年老成,性格比較內向。這時,就顯得謙遜有餘,仁勇不足。
  “研究院!來一個!”
  “來一個!研究院!”
  研究院同學,越來越暴露了一付尷尬相。不料舞臺右角卻出現了一位身著黑色馬褂、蟹青色絲綢長袍的頎長身影,踱著方步,走到舞臺正中,不偏不倚坐了下來。一時掌聲大作,幾乎震耳欲聾。他一不帶道具,二沒有伴奏,不慌不忙用純粹的浙江海甯硤石口音唱了起來。雖然聲音有些低沉,卻使人有點悠揚悅耳、餘音嫋嫋的感覺。觀眾無不屏息靜聽;唱到鬱怏入情處,又不約而同地發出會心微笑,臺上台下幾乎呼吸與共。因他唱的是鄭板橋的“道情”詞十首,而每首都是以“老”字開頭:(詳見本文後段)

  “老魚翁,一釣竿……”
  “老書生,白屋中……”
  所以,人們便給了他一個“吳其老”的“尊稱”。
  名列“研究院裡三個寶:高叟、楊妃、吳其老”。
  其實道情之聲古已響澈江南,滬杭之間嘉屬海甯,倒曾很有些堪入記載的。不展開細說,單提吳其昌吳世昌昆仲祖上,便多史證。例如,他們的先人拜經樓主,藏書名家吳騫(1733-1813)一枚傳世印章,邊款是西冷前四家之首奚罔(1746-1803)所刊:“兔床山人有隱君子,載書一舟,往來吟泛於溪橋漁間,人莫之識。或問其居處,遂鼓而歌曰:“十二橋南煙舍,第三灣口漁翁,青衣綠蓑歸去,桃花細雨江風”最是道情隱士形象飄飄然。後至道光年間,海寧又出現另一才子,于道情文詞十分著稱者,名許芝庭。無錫名士岳蓮有詩相贈雲,“家住硤川渡口,門外東西兩山。一曲唱歌歸去,天教遊戲人間。已卯春日題奉芝庭居士”精塌墨拓尚留存人間庋藏。

  那些古遠歲月正是道情興盛的鄭板橋時代,形成了一個歷史高峰,成為“山房清玩”。“道情作家”雖多,但真正成為藝術大家的只首推鄭板橋之類文化名人了。故這裡特再選錄鄭板橋道情詞十首為例,並兼及小小補正:
  鄭板橋道情詞十首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沙鷗點點清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豐碑是處成荒塚。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倒不如閒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
  老頭陀,古廟中,自燒香,自打鐘。兔葵燕麥閑齋供,山門破落無關鎖。斜日蒼黃有亂松,秋星閃爍頹垣縫。黑漆漆蒲團打坐,夜燒茶爐火通紅。
水田衣,老道人,背葫蘆,戴袱巾,棕鞋布襪相廝稱。修琴賣藥班班會,捉鬼拿妖件件能。白雲紅葉歸山徑,聞說道懸岩結屋,卻叫人何處相尋。
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後輩高科中,門前僕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
盡風流,小乞兒,數蓮花,唱竹枝。千門打鼓沿街市,橋邊日出猶酣睡,山外斜陽已早歸。殘杯冷炙饒滋味,醉倒在回廊古廟,一憑他雨打風吹。
掩柴扉,怕出頭,剪西風,菊徑秋。看看又是重陽後,幾行衰草迷山郭,一片殘霞暗酒樓。(墨本手跡此句作:一片殘霞晴酒樓)棲鴉點上蕭蕭柳,撮幾句盲詞瞎話,交還他鐵板歌喉。
邈唐虞,遠夏殷,卷宗周,入暴秦。爭雄七國相兼併,文章兩漢空陳跡。金粉南朝總廢塵,李唐趙宋慌忙盡。最可歎龍蟠虎踞,盡銷磨燕子春燈。
吊龍逢,哭比干,羨莊周,拜老聃。未央宮裡王孫慘,南來薏苡徒興謗,七尺珊瑚只自殘。孔明枉作那英雄漢,早知道茅廬高臥,省多少六出祁山。
撥琵琶,續續彈,喚庸愚,警懦頑。四條弦上多哀怨,黃沙白草無人跡,古戍寒雲亂鳥還。虞羅慣打孤飛雁,收拾起漁樵事業,憑從他風雪關山。
風流家世元和老,舊曲翻新調,扯碎狀元袍,脫卻烏紗帽。俺唱這道情兒歸山去了!
  愛看古廟破苔痕,慣寫沒後處。無真相,有真魂,荒崖亂樹根,畫到精神西風時。

─乾隆庚辰臨於維縣官署,板橋鄭燮
  應補充說明的是,近年各地出版鄭板橋碑帖版刊中,都缺少四五句。即從“風流家世元和老”至“畫到精神西風時”六十四字,且共少兩首之多。這裡借此篇幅校訂了。(據:嶽麓書社《集部經典叢刊》之《鄭板橋》,吳澤順編注。)此《道情十首》卷首本有鄭板橋一段短文自序:“楓葉蘆花並客舟,煙波江上使人愁。勸君更進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頭,自家板橋道人是也。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間,教歌度曲。我如今也譜得道情十首,無非喚醒癡聾,消除煩惱,每到山青水綠之處,聊以自遣自歌,若遇爭名奪利之場,正好覺人覺世,這也是風流世業,措大生涯。不免將來請教諸公,以當一笑。
  然而,從我國文化總體上看,道情這一門類,早被排除在主流文藝之外的,那是因為少數執掌宣傳文化文藝政策的人,早把道情這種純粹中華文化遺忘。連編寫諸如《辭海》,文學分冊,(上海辭書出版社,統一書號17187·177分冊修訂工作卻是著名的復旦大學中文系、外文系,上海師大中文系,上海外國語學院俄文系,上海譯文出版社。)也不肯保存一二條目。後來承蒙友人從新版《辭海》的整版中才算找到一點,對“道情”詞條的解釋是:“曲藝的一個類別,淵源于唐代的《九真》、《承天》等道曲,以道教故事為題材,宣揚出世思想。南宋時開始用漁鼓和筒板為伴奏樂器,因此也叫‘漁鼓' …”簡板即兩片竹板,以手持之,互擊而發聲,用以制節。演唱時,藝人將漁鼓斜托於右手肘,鼓面朝向左下方,左手拍擊鼓面,右手執簡板。擊鼓心發出“嘭嘭”音,手指叩擊鼓邊則成“篤篤”音,簡板互擊則發出“唧唧”音。兩種樂器,三種聲音,通過藝人節奏強弱快慢的變化,演奏出器樂效果。漁鼓、簡板,是道情藝術最主要的特色樂器,它們歷史悠久,源遠流長,音色別致,風格獨特,數百年來與藝人們形影相伴,不離不棄,已成為道情藝術的象徵,民主樂器的瑰寶。“道情”是可以被當世重視和開發的。比如《翻身道情》,是一首根據陝北道情音調填詞而成的民歌。當年,在延安的文藝工作者挖掘、整理了一大批流行於陝北各地的民間音樂,當他們聽到陝北道情那種酣暢淋漓的音調時,便決定利用這一音調寫出一首歌頌貧苦人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翻身做主人的新“道情”。甚至近時朱秋楓所著《浙江歌謠源流史》,本是一冊收羅宏豐的書,但也十分可惜,關於道情類歌謠未采入文中。反倒是海外漢語系的文化研究學人,尚不時向我們提問。可見道情還沒有被人類尤其是華文讀者徹底遺忘。近年來,全世界對於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漸成潮流。那麼,前些年我們身旁還健在有如周瑞深老人會吟唱道情之曲者,也許其音韻律譜還可以錄音搶救,而今則更難找到能演唱道情的人了。是否也可考慮這項文化搶救工作能有一點“完善”之舉呢。因為筆者認為,道情或類似的民族文化從旺盛到殞落的現象,小而言之,只是一種文藝形式舞臺轉換;從宏觀看,是一種歷史文化思維潮流,將要向另一類型蛻變的前置訊息。道情也許是我們研究人類文化基因民族血脈的標本之一呢。

(高健行/海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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