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這樣歲數的人來說，金門不僅是個地名，更是一個時代的座標。從小到大，無論是在學校或機關，不停地被灌輸：蔣匪幫盤踞在臺灣、金門，在資產階級的殘酷壓迫下，人民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兒時，捏緊小拳頭，矢志不移地說，一定要解放臺灣！讓那裡的小朋友在黨的領導下過上幸福生活。後來每有機會到廈門，總要用望遠鏡窺探對岸:那個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金門。
　　近年聽說開發了金門旅遊，有了衝動，想去尋訪一下這個神秘之地？其實，去趟金門不難，在網上旅行社訂張票，將身份證、照片等發過去（加上三百元），轉眼間，辦妥了“金門一日遊”。
　　2016年七月二十七日，從杭州坐動車出發，午後就到廈門。先到五緣灣出入境處辦了出境手續，隨即，手機上就來了導遊的短訊：“2016年七月二十八日上午七點在五福碼頭集合。”
　　次日趕到碼頭，導遊給每位遊客發了臨時“往來臺灣通行證”與船票，說道：“八點開船，先辦過境手續。”又說：“到了對岸，有個人舉著旅行社和名字的牌子候在入境口。此人是地陪，人齊了，一起走。”
　　眾人排隊“過境”，類似於航空公司的“登機”。
　　好在人不多，艙裡仍有空位，由廈門到金門碼頭僅須半小時。
　　這是一種全封閉輪渡，可透過船窗見到大海。渡輪駛出港口，茫茫大海驟然眼前，大家不由欣喜若狂。
　　旁邊一位長者漠然說：“海洋與空氣、陽光一樣平淡無奇，幹嘛激動！”
　　一個同行說：“在我們那邊見到的大海，濁浪滔滔。想一想，終於見到久違的‘蔚藍海洋’！”
　　話題打開了，老人說：“每到大陸觀光，回程總在廈門乘船，先到金門，然後再飛臺灣。” 聽了，也打探道：“為啥不在廈門直飛臺灣而要繞道金門？”
　　老人道：“你們不知道，大陸去臺灣的機票價錢貴，先坐船到金門，再轉飛臺灣可節省許多。”眾人恍然大悟。
　　半小時渡輪就接近金門碼頭，只見岸上有幢樓房，上書“金門歡迎你”。心想，金門不就與內地差不多嗎？
　　入關，橫幅打著一排字：“兩岸民族本一家，歡歡喜喜迎未來！”。
　　果見有人舉著牌子立在出口處。於是，大家撿個位子坐下，流覽起周邊事物，牆上有幾張景點招貼畫；書架上擺著介紹民俗民情的小冊子。
　　上了車，地陪說道：“大陸上多的是名山大川，金門只是個小島，僅150平方公里。只是兩岸對峙時，金門被推到風口浪尖，駐紮著幾十萬大軍。各位向窗外看下就知道，多年來沒有實質建設。”
　　眾人向窗外張望，果見一路上叢林遍佈，人跡稀少，似有幾分愴涼之感。
　　此時，車子嘎然而止，遊客紛紛下車。地陪道：“這裡叫水頭聚落，‘水頭’是緊靠碼頭之意。早年國共箭拔弩張，村前有碉堡,今已改成酒廠的廣告柱。”
　　她指著一座黑房子，說道：“村莊處於國共對立前沿，建設幾近停顧，由此，仍維繫了閩南古風。村人將寺院外牆塗紅色，而宗廟則漆黑色。”
　　我們進村參觀，村落與閩南鄉村沒有差別，仍有住家。只見有個突起物擋住去路，導遊說：“這是個暗堡，對岸炮轟金門。村民自發挖了防空洞，家家連通。”走近察看，雖說是個磚石水泥澆鑄的洞穴，其實，能防什麼‘空’呢？
　　又來到一座樓房前，稱得月樓，取自古諺“近水樓臺先得月”，雖說近水，“月”卻是連年的炮火。地陪介紹道，上世紀初，許多人下南洋淘金。有個村民在印尼賺了點錢，回鄉造了這座房子。樓旁有個塔式樓堡，又說：“當年倭寇侵襲，塔樓就是用來防範倭寇的。2001年評為全國歷史建築百景之一。”
　　說著，又來到另一處老建築旁，她指著牆上的個個洞孔，說道：“對岸常將傳單用汽球空漂過來，到了金門上空會自動爆炸，落下傳單，也落下了彈片，在牆面留下了這些斑斑痕跡。”（眾人感歎道，雖說是個漁村，幾幢老屋，幾堵磚牆，也能窺探到夾縫中生存之小民的愴楚與無奈！
　　大巴又將遊客帶到翟山坑道，金門之軍事中樞（廢棄）。坑道下方寫著“金門國家公園”，後面擺放著幾艘登陸艇，旁有自行車旅遊指示牌。
　　金門山體多由花崗石構成，堅固耐震。民國五十年（61）國軍在翟山下修築了軍用隧洞，人工穿鑿，費時五年，一鑿一斧，將山體鑿空。洞底有條暗河直通海上，用於島上補給。穿過深邃的坑道，一直來到底部通海口。想一想，小小暗河竟可容42艘小艇出入。望著岩石坑道，工程之巨集偉，開鑿之艱辛，用心之良苦，一目了然。
　　下一個節目，去莒光樓參觀，也是金門之旅的中心景觀。在金門觀光，多處地方可見蔣先生引用的成語“毋忘在莒”。遊客不知“莒”字涵義，金門人則一目了然，“莒”只是個地名(在山東)，傳齊桓公小時在莒國避難，受盡屈辱。繼位後，常提醒自己勿忘在莒國受的苦。老蔣用此典故激勵屬下完成統一大業。樓內陳列了當年保衛金門時，國軍官兵事蹟的文字與圖片，特別表彰了守軍司令胡鏈。
　　莒光樓處於山巔，可一覽金門風光，亦可遠眺大陸山河。眾人登樓賞景，果見遠處廈門高樓林立，無言中透出大陸的經濟之繁榮。近處島上以綠色生態引人關注，作為大陸來的遊客多少有點自豪。
　　地陪說，金門原有島民八萬，自從阿兵哥來了，住民陸續遷到臺灣本島，剩下不足五萬。近年來兩岸解凍，已有不少人搬遷回來。
　　最後一個景點，經國紀念館。雖名為“紀念館”，卻沒有蓋奢華建築，僅用幾間林場簡易宿舍改建。想來，也是體現經國親民樸實之風。館內有經國到訪金門時的圖片、實物，也有展示其一生傳奇經歷的影片。還有一個展現蔣先生當年辦公兼臥室的房間，置真人大小臘像於其中。看來布館者著重於經國主政台島的建設成就，及啟動民主進程的決心，令人印象至深！
　　走出場館，空地上存放著幾架退役戰機，遊客紛紛攝影留念。
　　午後行程以購物居多。金門是個農業社會，土質適宜種植花生、高粱等作物，名產有三，曰：貢糖（花生糖）、高粱酒及菜刀。花生糖、高粱酒與金門農作物（花生、高粱）相關，就地取材，至於說菜刀原料則是大陸贈送的，對岸萬炮齊轟金門島，炮彈留下的副產品是彈殼，金門人撿來製成菜刀。只是刀具屬管控品，帶不上飛機、輪船，否則，一定好銷。
　　我們去的首家商店出售的是“金門貢糖”（花生糖）。貢糖，顧名思義，敬獻皇上的禮物。進店，店主不急於推銷，先讓顧客免費品嘗，買與不買，悉聽尊便。我拿起一塊，嘗了一下，就是內地出售的花生酥，不過，味道比江浙產的更純、更酥，口感更好，老年人也能大快朵頤。雖說價格略貴（30元人民幣/盒），遊客依然紛紛掏錢購買。
　　另一家店，出售的是“金門一條根”，此店專為大陸遊客特設。經理將客人引進一個特製房間，關起門來，神乎其神地介紹起服用一條根的妙處。店內陳列了各種機關頒發的獎狀，佐證其品質的可靠性。
　　最後一家是免稅店，也是本次活動的重頭戲，不少人躍躍欲試，說道：“金廈二門，一水之隔，不過，兩地商品價格落差甚多。”只見遊客成包成捆地購買奶粉、麥片、高粱酒等，空手而來，滿載而歸。有位女生見我只看不買，便說：“可否過海關時相幫將化妝品拿過境？”
　　坦言之，金門旅遊尚屬“初級階段”，潛力不可估量！金門應先瞄準內地市場，尤其是中老年群體，區區150 平方公里，委實太了小點，問題是旅遊部門在宣傳上動點腦筋。對於老年人來說,兩岸當年的對臺戲歷歷在目,一邊“批林批孔”，大說“法家、儒家”，另一邊卻抬出中國文化與尊孔；一邊大張旗鼓批判資產階級精神污染，另一邊卻拋出糜糜之音，其精采程度不亞於任何活報劇，卻是億萬國人的現實。而今，冷戰堅冰已融化，意識形態爭奪最前哨之金門，乃是時代的產物，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內涵足可列入世界“非遺”名錄。如打造成功，全人類都有可供借鑒之處，甚或，成為全球知名景點！

(龔玉和/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