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鄉古鎮已經十八年了。十八年來，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古鎮的那條小街。那些純樸的父老鄉親的張張笑臉，那些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樁樁往事，馬上就會像電影一樣，時不時浮現在腦海，我又仿佛回到了從前古鎮的那條小街……

　　家鄉古鎮王村口，一座廊橋（宏濟橋）連接二條小街，稱為橋東街和橋西街，小街古樸，深邃，滄桑，幽靜，民風淳樸，鄰里之間勝似親人。小街給了我童年的歡樂，給了我溫馨的回憶。小街長約三華里，清一色的鵝卵石鋪就的路面，兩旁清一色的土木結構二層樓房，一邊房後是小溪，很多房子直接在溪邊石砌而上，很有特色。小街很窄，是一條不明顯的小街，蒼老、古舊，房子一棟挨著一棟。記得在我小時候，一次縣婺劇團在古鎮天后宮演出“魚藏劍”，突然傳來小街沈家嶺腳下面房子失火，大家便湧向火場撲火，幾個年青演員爬上屋頂，一跳便躍過小街到了小街另一邀屋頂。這一幕把大家都驚呆了，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小街到底有多窄也就可想了。小街兩旁那些雕樑畫棟、粉牆黛瓦，無一不透露者江南居民景致細膩、雕木工藝和高超的建築技藝。滄桑歲月在改變著古鎮的模樣，又將時光凝固在街巷的每塊卵石上、每堵牆壁中、每條街巷間，讓人由衷地感受到一種古色古香的雅致韻味。低低瓦頂樓屋倚河而立，河水在屋後流過。一抹明亮，那是木格窗，給人一種“庭院深深幾許”的感覺，仿佛看見古時素雅妙齡少女，隨時都會撐著油紙傘從小街深處款款走來，在靜謐的街巷裡穿行。這些又深又暗的小樓雖破舊卻乾乾淨淨，家家都會有勤儉的主婦，每一棟小樓都貼著大紅的對聯，泥灰脫落、斑駁不堪的粉牆透著古意，恍然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古代。一幢幢房屋、一條條卵石街、一灣灣河水，使人留連忘返，大發思古之幽情。我似乎聽到了粉牆上的斑駁塵泥在緩緩訴說，訴說他們經歷的悠悠往事。它的清麗，它的寧靜，它的閒適，使那些從都市來的人，更是耳目清新，有飄飄出塵之遐想，著實羨慕鎮上人家的那份靜趣，古鎮的歷史寫在街上。

　　古時的小鎮，歷為經濟要衝，是烏溪江上游的常年口岸，竹木柴炭的集運埠頭，閩浦通往衢州要道，當時小街兩邊擺滿商鋪，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和各種小吃攤，平時那裡熙熙攘攘很熱鬧，把原本就很窄的羊腸小街擠得水泄不通，小街的繁榮僅次於縣城。1934至1935年紅軍挺進師兩次襲取王村口，小街又是戰勝敵人的戰場，紅軍的宣傳陣地，留下了許多革命遺址和戰鬥故事。結實的一座江南小鎮，一條詩意充盈的小街，是生命的起航處，也是人生的落腳點，聽！那悠揚的田園牧歌仍在它上空飄蕩。

　　火熱的夏天，乘涼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節目”。記得小時候，我們那遠離縣城的古鎮還很窮。一到熱天，家家“鴿子窗口”熱得像蒸籠。這時，鎮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最好去處就是東街沈家嶺腳的石梯和街旁的沿石，人們聚集在此，邊乘涼邊東街長西街短的談論小鎮新聞，說古道今，談者激動，聽者有趣。為了給晚上涼占得個座位，與我一般大小的孩童每天下午太陽老高就來搶位子。一次回家路上，手電筒突然壞了，只好摸黑回家，不小心摔倒，大腿被石頭割破，至今還留著傷疤呢！

　　每天小街兩邊的住戶各自坐在門口做活聊天，如同一家，對面商鋪各自賣著貨品，互幫互助；老人們閒坐喝茶，談天說地；繡花女子臨街而坐，飛針走線，手十分靈巧，做工精細，線的顏色五彩繽紛，十分豔麗，繡出的花朵，帶著濃厚的鄉土氣息。女人們摘菜忙活，進進出出；常有幾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坐在門邊心無旁騖地哼著兒歌，看她的小人書。小店裡香噴噴的點心、熱騰騰的薯粉、劉大娘家的麵食、油洞粿，誘惑著行人的腳步。黃昏的陽光無力地搭落在青磚砌成的牆上，傳達出一種淡淡的溫情，從簷間瓦角處望望天，幾抹淡雲和幾隻小鳥會把生活於狹小空間的人的思緒扯得很遠很遠。

　　在彎彎繞繞地小街走了好遠，正待細細地尋覓昔日夢中的幻景時，耳畔卻飄來了嘈雜之音。循聲望去，小街兩旁那些白牆青瓦的小樓，此時全都變成了懸掛著“酒”、“茶”等旗幌的農家樂酒樓，狹長的小街裡擁滿了慕名而來的遊客；高低不平的鵝卵石街面，也於前年從新鋪就成路中石條，兩旁均勻鵝卵石的路面，熙來攘往的人流，摩肩接踵，如同電影裡趕廟會一般的熱鬧；本來獨享的小村、小橋、小家的清閒，早已被遊客攪得少了許多安寧，攢動不息的人頭幾乎成了眼前唯一的風景。那喧囂的雜訊，正是出自於這些鱗次櫛比的食坊、農家樂酒樓，出自密密麻麻的攤床、賣店，出自人頭攢動的各色遊客組成的長街人海。泅在萬花筒似的人流之中，頓時燥熱起來，心緒有些被陣陣鼎沸的嘈雜聲驚擾得煩躁起來。我左顧右盼，汗水早已浸透了襯衫。望著眼前的人流、物流，早把小街那僅有的一線天光塞得滿滿當當，我心中禁不住湧出一種淡淡的失落和迷惘。帶著這份失落和迷惘，艱難地穿行在人流裡，心中好笑趕不上時代了。

　　當柔和的陽光，從逼仄的街空撒下來，落在光滑均勻的鵝卵石街面上，就鍍上了炫目的光。輕步走在上面，就如走進了一幅古樸的畫中。所謂的小街，不過是有幾百年了而已。街的兩邊，有些鋪面被改造了，難以尋覓舊時的痕跡。但也有些鋪面還是原樣，可揣摩出當時的一些情景。而那高高的防火牆在青磚小瓦的屋之間聳立著，不知還在眺望什麼。那幽深的宅院，暗苔淤積，狹窄的天光不知不覺走過了多少年。一些閣樓上的鏤空花窗，蛛網連接，殘破的窗戶紙風中飄動，似乎在暗示著過去的一些秘密？還有很多的況味，都是小街的靈魂，遊走歲月中，總是在不經意間觸動著心底最柔軟的東西。

　　夜幕漸漸降臨，華燈盞盞綻放，站在月光山公園上山回望，那別致的鵝卵鋪的小街，已變得更加光明，溪水還在不知疲倦地流著，這流淌千年的河水把我的心浸潤，我想家鄉古鎮的綠也一定會在我的心裡葳蕤萌生。

（葳蕤：本意是草木茂盛的意思，引申為家庭幸福美滿、人丁興旺，事業繁榮發達的意思。）

(張先林∕遂昌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