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過不少名山,都與五嶽之冠的華山無緣。但以奇險而著稱的華山,一直是我心馳
神往的地方。臨近花甲之年的深秋時節,終於有幸登臨了位於陝西省西安市以東的華山。
從華山皇甫峪一路乘車進山,兩山夾岸,翠黛連天。乘上纜車,在山嵐與雲霧間穿行,仿佛坐上雲端如仙人一般神飄物外。
下纜車,沿著石階路北上,去北峰峰頂要經過金庸先生與“棋聖”聶衛平對弈的石桌前。導遊介紹,當時金老先生就在這裡坐湧雲端,氣定神若,擼起一子,鎮落楸枰。那一著似當空舞劍,劍影恍然間已是葉落花萎。據說,金庸先生是世界華人圍棋協會的發起人之一,曾拜聶衛平為師,是聶衛平大師的門徒,想必他的棋藝也當有秋風之勢。
在遐思之中,不覺已到北峰峰頂。只見一塊巨石上赫然有“華山論劍”四個朱紅大字,字體剛勁有力,騰挪有致,有劍俠之氣,一看便知是金庸先生所題。石刻就是癸末年仲秋時節金老與眾文化名流談劍論道的“論劍台 ”。一時,眼前仿佛出現金庸先生舌戰群儒,縱論劍俠文化的熱烈場面;仿佛感受到了一種彌漫在華山峰嶺山谷中的俠骨義氣。此時“為何只弈一子而為局”問題頓消,這叫無招而有招,講的是道而非藝,正如華山論劍,並非真正刀槍相拼,而論的是武俠之道之德。
上華山,是需要相當膽量的。上北峰有了索道,相當平緩,但從北峰開始登東、南、西、中峰中任何一峰,都必須經過擦耳崖、天梯、蒼龍嶺等3處著名景點。擦耳崖是一塊長達幾十米的巨石,由於道路狹窄,遊人從旁邊經過若不留神,很容易撞上這塊巨石。天梯開鑿在一處峭壁上,幾近九十度,需抓緊鐵鍊小心前行,十分驚險。蒼龍嶺狀若游龍,嶺青背黑,雲霧繚繞其間,游龍若隱若現。山脊高達百余米,坡度陡峭至六七十度,兩邊是萬丈峽谷,遠遠望去,蒼龍嶺又似一根長繩自天而降,將華山諸峰串在一起。李攀龍在《太華山記》中說:“嶺寬尺許,遊人至此,莫敢睨視,須騎行而過。”據說韓愈曾困于蒼龍嶺上下不去,心跳眼花,絕望痛哭,投書嶺下,準備訣別,後被人救下。此事真假如何,雖有嶺端龍口崖鐫有的“韓退之投書處”六個大字作證,我還是將信將疑。但蒼龍嶺之險,我倒是真正領略了。雙手攀援一邊的鐵鍊,每登一步,都感覺心懸起一寸,一步一步登上金鎖關。回頭望北峰和蒼龍嶺,心跳之餘,只剩下不停的讚歎,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驚歎前人的膽識,沒有他們用鐵鍊開鑿的登山小道,我相信無數的觀光者都只能望山興歎。
我站在金鎖關四望,層巒疊嶂,險峰連綿起伏。此時我慶倖自己已到達了當年周武王無法到達的高度,固然時隔三千年,但我已無“朝北斗望華山”之憾。此時看看時間尚早,想乘如今還能爬山的身體,再登一個山峰。
翻看導遊圖,決定登刀削斧劈,巍峨挺拔,且富有神話傳說的西峰。
沿著花崗岩石輔砌的登山路往上走,涼爽的山風撲面而來,樹上的枯黃的葉子飄落在石道上,她們在風中舞動的身影優美而瀟灑,絲毫沒有失意和沮喪的感覺。滿目潔白的花崗岩山體,依舊綠得頑強的松葉,在藍藍的天幕下顯得分外妖嬈和?麗;山坡上,那些五角楓樹和黃櫨葉子在陽光中到處閃動著鮮紅的翅脖,像要與彩霞一起飛翔。人們猜想,那一定是那個調皮的小司盜了弄玉的胭脂潑在了山坡上,要不然,華山的紅葉何以會漫山遍野,何以會如此熾紅而且多情。
走著走著,感覺兩腿發脹發酸,一步也不想挪動了,而仰望前路仍然是陡直險峻。到了這步田地,真是進退兩難。前有沉香劈山處、摘星石,有許多令人神往的仙境風光。登華山不登西峰,無疑是一大遺憾,徒喚奈何!我真有點要折回去的想法。
“嗨喲,嗨喲……”就在這時,從來路上閃出一撥挑著擔子喊著號子的挑夫。他們看上去有二十大幾的,也有四五十歲的。一個個敞著懷,裸露著肌肉。他們的肩上壓著一根兩頭尖的扁擔,所挑物件,緊緊捆紮於扁擔兩頭。每個人的肩上,都搭著一條半新不舊的擦汗毛巾。走起路來,扁擔隨著腳步忽閃。他們不約而同地在鎮岳宮前停下來,取出自帶的水瓶喝水。
問他們都挑些什麼?往哪裡送?答曰:有豬肉、飲料、蔬菜、日用百貨和水泥等,送到西峰飯店和蓮花洞的。
我很是吃驚,思忖如此陡峭的山道,空手尚且難攀,挑上七八十斤重的東西上山,那滋味肯定難受。
中年人說,他是這附近村子裡的,家裡有幾畝梨子林,今年梨子收成不錯,但市場不好,梨子賣不動。多甜的梨子,挑到華山上,一斤才賣兩元左右,就這還少有人問津。再就是養個羊呀、豬呀。跟著旁人做活吧,工錢又急忙要不下。
“整天幹這活不覺得苦嗎?”我又問道。
“苦是苦點。但習慣了,也不覺得苦了。咱農民嘛,能找個活幹就很不錯了。人家給的又是現錢,家裡每月能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頂不少事哩!”
講到一切的時候,眼前這位並不高大魁悟,五短身子已被長年累月的重負壓變了形的漢子沒有絲毫的抱怨或做作。顯然,生活中的艱難苦鬥對他來說已經習慣了。就連當挑夫這樣重體力的勞動,在他看來,也是生活賦予他的一個難得的機遇。
大約是歇夠了,中年漢子打一聲招呼,五個挑夫全部挑起了擔子,他們一字排開,向西峰的高處攀去。橫搭的扁擔像挑夫張開的兩隻翅膀,在山道上越飛越高。望著挑夫的背影,我的胸中驀然升騰起一股力量,兩腿也似乎一下子變得有力起來。
我隨著挑夫的腳印慢慢往上攀登,道路也越來越崎嶇,且左邊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看一眼都覺得膽顫心驚。驀地,前方巨石上有“沉香劈山救母處”等幾個朱紅色大字映入眼簾,走近細看,巨石長10余米,斷為三截,石縫中有人臥狀痕跡。此時此刻,我心潮澎湃想起40多年前讀初中時看到的一部電影《寶蓮燈》。相傳天上的仙女三聖母不甘忍受天宮寂寞冷清的生活,私自下凡,與赴京趕考的秀才劉彥昌相遇,互相傾慕,遂結為夫妻,生有一子,取名沉香。後被三聖母之兄二郎神楊戩得知,命其妹回天宮。三聖母不從,於是兄妹發生衝突,大動干戈。三聖母憑藉一盞“寶蓮燈”大敗二郎神。二郎神逃回天宮,率領天兵天將來捉拿三聖母,又使哮天犬盜走“寶蓮燈”,將三聖母捉住,壓在華山巨石下。事後,劉彥昌領著兒子苦度歲月。沉香長大後,得知其母被壓之事,投師學習武藝,決心救出母親,沉香學成武藝後,智取“寶蓮燈”,大戰二郎神,斧劈華山,救出母親,全家團聚。
看完電影後,語文老師要我們寫一篇觀後感。記得我在作文的最後一個自然段寫道:華山之險,居五嶽之冠,有“奇險天下第一山”之稱,不去攀登一次是無法想像的。
光陰荏苒,40多年過去了,今天在“沉香劈山救母處”留下了身影,也了卻少年時的夢想。
再往上爬不足一華里就是海拔2038米高的西峰,站在西峰之上,眼底之下的那大大小小的山巒,雲遮霧繞,莽莽蒼蒼,如騰細浪。向北遠眺,但見浩瀚無垠的秦川平原上,黃、渭、涇、洛四水如絲飄逸,引人遐想。驀地,前人吟誦華山的佳句湧現腦際,脫口而出:“西嶽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唐.李白):“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宋.寇准)。
下山後回首華山,怎一個險字了得。要是有人問我,今日登華山的最大收穫是什麼,我的回答是,既領略了攀登的艱難和快樂,又領略了華山的險峻和偉大。
(朱育新/遂昌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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