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紀念館坐落在德清縣武康鎮余英坊36幢,於2015年 6月10日舉行了隆重的開館儀式。中央、省、市、縣有關方面領導和俞平伯先生家屬代表出席,部分專家學者參加開館座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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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名銘衡,以字行,著名詩人、作家、教授、新紅學代表人物,1900年出生於蘇州曲園樂知堂,祖籍浙江德清南埭,名片上寫的也是浙江德清。1990年,俞平伯去世後,家鄉十分重視這位文化名人及對整個俞氏家族的紀念,餘不詩社專門出了《俞平伯先生哀挽集》,當時縣城所在地城關鎮(今名乾元)特辟出談家弄33號兩間屋做過渡性質的俞平伯紀念館,並在大家山公園山頂安放俞平伯的部分骨灰,豎立半身銅像。俞平伯誕辰一百一十周年時,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部、文學研究所、湖州師範學院文學院、德清縣委宣傳部共同舉辦了“國學論壇:俞平伯與江南文化世家”學術研討會。
而今,俞平伯紀念館有了新址,傍余英溪,比鄰書畫院、鋼琴文化館,可謂佳矣,於寧靜致遠中勢必會添得一脈恒久書香。忽然想到假若要繪一張德清文學地圖,這裡定然是一個很重要的點。讀者讀其書之餘,最愛參觀其人故居或紀念館:俞家在蘇州有曲園,杭州有俞樓,已然故址保護;北京的老君堂算是變了模樣了,回不去了;祖居地德清建一個館是有特殊意義的,故鄉歸去來。
誠如陳武新著《俞平伯的詩書人生》:“在諸位現代文學大師中,我對俞平伯有一種特別的喜歡,在那一代文化人中,他的性格、行為和作品,甚至包括家世,都讓我從情感上向他靠近。”聯想到日前《浙江作家》雜誌社寄給我的一枚俞平伯頭像書簽,竟感覺老人的臉像極了朗月,淒清,明亮,圓融。無怪乎也只有他能寫出那樣美且悠遠的舊時月色了。走進俞平伯紀念館,徜徉於家學、文學和紅學三個展區,或看,或聽,或想,不難悟出先生家學有其因,文學有其源,紅學有其情,而用一個字概括便是“勤”字——這個勤,是業精於勤的意思,也是對潛心典籍、孜孜不倦的最好詮釋。
家學有其因。俞平伯出身于書香門第,曾祖父是清季樸學大師俞樾,父親是光緒戊戌探花俞陛雲,母親是錢塘許家的閨秀許之仙。俞樾對這個“嬌小曾孫愛如珍”,從俞平伯的出生、滿月剃頭、開蒙到送私塾讀書,老人都親自題詩、撰對或題扇,希望俞平伯能“重探天上花”。俞樾鹿鳴宴喜之年拍有一張經典照片,俞樾中坐,俞陛雲立左側,俞平伯立右側,清一色清朝官服打扮,只差俞平伯胸前一串朝珠了。俞平伯四歲由母親啟蒙讀《大學》章句,七歲時每晚跟著曾祖父學寫字,有時長姊俞璡也教他讀唐詩。俞樾對孫媳許之仙的教子有方深加讚揚,特撰了一副對聯:“深院有花攜女看,小窗無
事課兒書。”飽讀詩書的俞陛雲除了教俞平伯對對子,很少給他講詩,只叫乖乖地背熟經書,以備參加科舉考試。可惜等到俞平伯成年,秀才、舉人、進士的階梯已撤銷,他也就不能不維新,考進了北京大學,做了一員新文化運動的驍將。在此後的人生中,俞平伯或隱或顯地都在接受一種文炳傳承、學術綿亙的家學傳統。
文學有其源。五四之後戰亂頻仍,世家子弟大都凋零,保全下來的一些也都轉向理工科發展,難能可貴的是,俞平伯仍是文學的。簡列一下俞平伯在現代文學史上的成績。1918年,十八歲的俞平伯的處女作《春水》,與魯迅的劃時代的小說《狂人日記》一起,刊登在《新青年》上。四年後,他的第一部新詩集《冬夜》出版,成為繼胡適《嘗試集》、郭沫若《女神》之後文學史上最早的新詩集之一。《冬夜》之後又有《西還》《憶》。俞平伯的散文與朱自清齊名,他倆的同題散文《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被譽為美文的範例,卻又自成一家,有五個集子。俞平伯最看重的是《燕知草》,請朱自清作的序。時人評論俞平伯的性情有些像明末的名士張岱,文字也如其人有著灑脫的氣息,朱自清在序中道出了原委:“但我知道平伯並不曾著意去模仿那些人,只是性習有些相近,便爾暗合罷了。”俞平伯的舊體詩也是一流的,有著深厚的古典修養,在同齡人中間達到同等高度的人並不多,詩詞研究方面的專著有《讀詞偶得》《清真詞釋》《唐宋詞選釋》等。如今蜚聲國際的葉嘉瑩教授,在俞平伯面前,也是執弟子禮的。當年,剛回國講學的葉嘉瑩常來俞寓談詞,俞平伯在寫給弟子吳小如的信中說葉教授“不恥下問,意殊愧焉”。葉嘉瑩後有詩贈之:“白髮猶能寫妙詞,曲園家學仰名師。人間小劫滄桑變,喜見風儀似舊時。”此外,俞平伯年輕時還標點重刊了《人間詞話》《浮生六記》《陶庵夢憶》《三俠五義》等舊籍,足見他的審美是很對的,這四種書莫不暢銷。俞平伯業餘癡迷昆曲,最傾賞《牡丹亭》,希望世人能共用其美,以後尤感時不我待,意欲改變《牡丹亭》有本無劇的狀況。1958年,在他與弟子華粹深精心整編下,在北京昆曲研習社同人的反復排演下,新版《牡丹亭》被推上了紀念湯顯祖逝世三百四十周年的舞臺,從此熱演不息。白先勇推青春版《牡丹亭》,那是後話了。謹以1900年生人論,如俞平伯這般獻身文學者,只有夏衍、冰心、曹聚仁三位。
紅學有其情。諺雲:“開口不言《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但兩百餘年來,真正讀通且讀進去《紅樓夢》的人不多,德清人算是會讀的,出了戚蓼生、徐曼仙、俞平伯等幾位紅學家。俞平伯不愧是新紅學的奠基人,在紅學研究上的成果很多,舉凡考證、校訂和批評,都有涉及,他的論著與治學精神使他年紀輕輕就脫穎而出,名聲大振。早在1923年,俞平伯的《紅樓夢辨》就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了,書中對舊紅學索隱猜謎的做法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並分析其產生的原因,由此總結出“求深反淺”正是這兩派紅學家的通病;又對《紅樓夢》後四十回做出中肯的評價,對後四十回的褒貶應以其如何繼承並完成前八十回的悲劇精神為主要標準。1952年,《紅樓夢辨》經修訂後改名《紅樓夢研究》由棠棣出版社出版。真是寵也《紅樓夢》辱也《紅樓夢》,在1954年掀起的以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為發端的向胡適思想討伐中,俞平伯被強加了諸多罪名,其中更有一項是“胡適的幽靈”。然而,俞平伯依舊默默地做他的學問,其間輯錄出版了《脂硯齋<紅樓夢>輯評》,校訂出版了《紅樓夢八十回校本》並為此書作了長序。“文革”中,俞平伯被扣以反動權威的帽子,飽受政治運動之累。1978年,當旅居美國的紅學家周策縱見到俞平伯,問起往事。俞平伯語重心長地說,雖然日前還“心有餘悸”,但他一生研究紅學,寫新詩和白話散文,無不受胡適影響,“終身也洗不掉的!”經過一場浩劫,國內的紅學研究似斷還續,俞平伯的地位在紅學界一時隆盛,參加紅學活動的次數相當密集。晚年,俞平伯被聘為中國紅樓夢學會顧問,應邀赴港舉行《紅樓夢》講座,上海古籍出版社和香港三聯書店聯合推出七十七萬字的集大成之作《俞平伯論紅樓夢》。德清真的是有紅學土壤的,舉幾個例子,新市鎮就有紅學愛好者經年創辦了一個“紅樓品茗”網站,今天碩果僅存的老輩紅學大家馮其庸曾寄願“德清建構一個‘紅學之鄉’”並捐藏品支持,德清縣圖書館以《問紅》為館刊,皆是接續努力,也是致敬前賢。
不恭維地說,我與俞平伯先生既無交誼又不曾謀面,初識尊容已是遺像。已故攝影師鄧偉曾為俞平伯拍過一張照,老人兩眼凝視,眉頭微蹙,嘴唇有力地向下抿著,神態莊嚴得如一尊佛。俞平伯紀念館中的俞平伯塑像,就是按這張照片做的藝術再現,取名“德清之子”。靜思今年的浙江高考語文題,無論文章,還是人品,俞平伯先生都當得起的。同時,我的腦海裡還想到了一個與德清有關的句子:“君子之道長,至人其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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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煒∕德清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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