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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旅台灣同鄉聯誼總會
挑 炭 往 事

朱育新

  前些日子,我與舊日同事來到縣城附近的中國竹炭博物館參觀。在館內,通過圖片、實物和雕塑展示木炭、竹炭生產的全過程,以及炭製品和有關炭的故事等。當最後走至出口處時,一門土制炭窯展現在我的眼前,勾起我40多年前挑炭的一段往事。遂昌山區屬武夷山脈,山中怪石嶙峋,峰巒連綿,重岩迭嶂。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這裡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滿目灌林無窮無盡,而灌木正是燒制木炭的好材料,特別是一種叫烏鋼的灌木,山中尤多,燒出的炭叫烏鋼炭,烏黑發亮,敲之有聲,燃燒持久,火力赤熱,為炭中上品。當地縣土產公司收購出口日本等地。
  農村過去種雙季稻的地方,農曆八月的寒露以後收割晚稻。割了稻,部分中青年農民便陸續打點行裝出門,搞燒炭、或挑炭副業,掙點錢回家供全年使用。到農曆十二月下旬回家過年,過了年後再外出,直到清明時才回家來料理農事。那時,我初中畢業,正遇上“文革”,在家閑來無事,便跟著火根、金根等青年農民外出挑炭。
  霜降時節,我們挑著被子、大米和霉乾菜,走了五十多華里的小道,來到南部山區的一個炭棚。第二天太陽還未上山,我們就挑著木炭出發了,要走近 5華里山路,將木炭挑到遂 (昌)龍(泉)公路邊,以供貨車運輸。一天可挑兩趟。
  山路上上下下,有一段較為平坦,但更多的是羊腸小徑,只容一人行走,山林寂靜肅穆,遠處傳來不知什麼野獸的低嗥。一路上茂林修竹,冷泉泓盈,泉中小魚倏忽穿梭,泉水漫濕小路。雖然已近冬季,山中還是滿目青綠,望不盡的峰巒,望不盡的大樹。
  那一年,我 18歲。頭一天挑炭還不在乎,100斤重量也不算什麼。第二天倒還可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到第三天開始,肩上的份量越來越重,左右肩互換的頻率越來越高,終於支撐不住,放下炭擔大口喘氣,休息一會,又挑著擔子前往。咬著牙堅持到達目的地,肩膀已經紅腫,渾身像散了架子。
  放下炭擔,拿著空扁擔往回走,步履有說不出的輕鬆,儘管沿途風景秀麗,一想到馬上又要挑重擔,不由犯愁,但仍念幾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類豪言壯語,心中又坦然。相信同齡人都有我這樣的經歷,當年我們都是虔誠的信徒,能把挑擔和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水深火熱勞苦大眾相聯繫,“紅寶書”(《毛主席語錄》)、“老三篇”(《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精神殺傷力不可低估。
  就這樣,堅持到第五天,肩頭由紅腫轉為水泡,雙腳又酸又痛。晚上,又一個問題困擾我們,冷。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冬天比現在更加寒冷,霜降時節地上的霜猶如雪鋪成一般。我們住的炭棚漏風,棚外山風呼嘯,一條薄被子蓋上兩個人,凍得蜷縮成一團,好在炭棚邊有個炭窯,一天到晚日夜燒炭,多少還能升高點溫度,但到了下半夜也不行,經常把我們凍得半夜醒來。有時我們乾脆穿衣起床,幫助燒窯師傅去燒窯,度過寒冷的冬夜。
  日復一日,每天挑兩趟,每趟擔一百斤左右,一天約可掙 2元錢,在當時也是可觀的收入。如此過了十幾天,身體顯然吃不消。這時,來挑炭的人多了起來,現有的炭棚已住不下,急需要選另一地點再搭炭棚。好心的燒窯師傅看我這個“熊樣”,便問我幫他搭炭棚,每日一元伍角的工錢行否?我欣然答應了。
  那年頭,外面“破四舊,立四新”,叫的真凶,而大山裡面的山民仍然保持信鬼尚巫的信仰民俗。
  按照當地民俗,在山中燒炭並搭棚住宿的,定要在炭棚邊用三塊石頭為山魈立廟。具體做法是,先取三塊長方形石塊,其中兩塊挖孔鑿進去直豎,相距30公分左右,另一塊較長橫撂在這兩塊直豎的岩石上。山魈又叫獨角鬼,就是神話中的夔,是山民最敬畏又厭惡的山鬼,是山民要時時祭祀、提防的惡鬼。
  傳說山魈喜罵人,也怕人罵他。搭好山魈廟的第一次祭,就是以罵代祭,一邊在山魈廟四周大小便,一邊大聲罵喊:“獨角兒你敢來吃!”以罵代祭,真是奇而有趣,但只限立廟那天,平時是不能罵山魈的。據說,山魈被“罵祭”過,就會老實呆在廟裡,不出來禍害人了。且立廟當天,要拜一拜,用三枝不點燃的香,卷上三張黃裱紙,放在橫搭的這塊石塊上,上面用小石塊壓住。以後逢農曆初一、十五,要用豬肉、豆腐去祭祀。
  立好山魈廟,就要搭炭棚了。搭炭棚也注重禁忌。炭棚不可搭在壟背上,一般是搭在壟背的偏側處,相傳有一燒炭人夜間睡在壟背上。壟背是各土地爺管轄地的界至,誰也不管。一隻老虎過來看到燒炭人,想要吃掉他,可是先得問土地爺。左邊的土地爺和右邊的土地爺都說不歸自己管。老虎見兩邊土地爺都推脫,看來這壟背分明沒人管,正好把燒炭人吃掉,心中一喜,於是磨牙撓爪,準備吃人。就在這時,燒炭人朦朧中一翻身,滾下壟背,滑到壟背左側去,老虎撲過去正想吃,只聽土地爺大呵一聲:“這是我的地盤,在我地盤的人不准你吃”!老虎垂頭耷耳,只得悻悻離去。所以燒炭人認為如果將炭棚搭在壟背上,沒有土地爺管,毒蛇猛獸都會來侵害,是不安全的。其實炭棚搭在壟背的偏側處,可以避免搭棚的茅草被山風吹走,且可避風保暖。
  搭炭棚,還要看地形而定。棚附近如有水溝,棚門要迎水而開,棚附近如無水溝,棚門就朝前開,棚要外狹(開門處)裡寬,忌外寬裡狹。外狹裡寬和迎水開門,都是為了燒炭聚財。財源像水一樣流進來,容納在一起。習俗認為,如果棚門不迎水開,財源就進不來;如果棚搭得外寬裡狹,就聚不起財。這是燒炭人最忌諱的。
  用了三天時間,和燒窯師傅一道終於搭起了可供十幾個人睡覺的大炭棚。之後又咬著牙,挺直腰去挑炭。過了一天又一天,我的稚嫩肩膀血泡化成老繭,擔著木炭奔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儘管累,儘管苦,想想每天還有近兩元錢的收入,心情也越來越好。
  在長期的擔炭實踐中,炭民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行為規範。如炭民的飯菜輪流起來燒,飯大家自己盛,菜放中間各人自己挾。不管你飯量大的、小的、吃菜多的、少的,伙食費一樣按人頭攤派。
  有一天,輪到我燒飯,除了大米和霉乾菜外,沒有別的菜可吃。正在懊惱間,燒窯李師傅已看出我的煩惱,說帶我去偷點青菜回來。說著,他就叫另一夥計燒窯,然後帶我去一華裡外的地方去偷菜。
  偷人家菜地裡的菜,是件不光彩的事。此時,我也顧不了那麼許多,跟著李師傅去稻田偷菜,他東拔幾個蘿蔔,西拔幾個蘿蔔;我也效仿,南拔幾個蘿蔔,北拔幾個蘿蔔。他在密處拔青菜,我也在密處拔青菜,裝進“蛇皮袋”,然後大步流星趕回山裡。這樣一天的青菜就解決了。
  飯後閒聊。原來炭民在深山幹活,遠離都市、城鎮,出山採購肉米油鹽,來回至少跑幾十裡地,想帶些新鮮蔬菜等粗重東西,就更加困難,因而炭民在山上苦於沒有青菜吃,下山到當地村民的菜地裡拔菜,也是經常有的事。他們偷菜一是偷遠不偷近,通常到一華里以外的地方偷;二是偷人家地裡的菜,也有個尺度,不會連片拔,隨意糟蹋人家的菜地。如拔青菜,只在密處隔株拔四、五棵;摘南瓜,也摘成熟的一、二個。
   偷菜,雖然不光彩,可炭民們不去偷菜,就沒有菜吃,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主人家若發現自己的菜是一般人所偷,通常要罵他個祖宗三代;若知道是外地炭民們所為,大多會諒解其苦衷,拿點去也就算了,不會去追查。
  日子過的挺快,山中挑炭已有一月有餘,這裡原先堆積的木炭已所剩不多,火根、金根等人商議如何轉移到新的地點。此時,在外地工作的母親得知我外出挑炭,很不放心,捎信讓我儘快回家。就這樣,我與火根、金根等人分別,提前幾天回家。
  臨下山前一天,最後一擔炭,走到一個險要山谷,正逢冬日太陽徐徐落山,對面山峰已呈現黛青色,太陽慢慢溶入山巔,是一種別致的紅,紅得醇厚。在澄清的天空下,萬木肅穆,空寂寥廓,一輪紅日仿佛伸手可及,暮靄緩緩擴大,就像水墨渲染,一層又一層,黛色越來越濃,餘輝勾勒出山巒整體輪廓。當最後一抹太陽墮入山谷,天幕深邃得令人遐想。遠處,彎彎殘月逐漸清澈。望著大自然壯麗一幕,身心空靈,唯有震攝。
  此時,我忍不住高聲朗誦毛主席詩句:“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回首40多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猶如發生在昨天一般。這一段艱苦生活的經歷,最大的收穫就是磨練了一個人的意志。此後,在工作、生活中,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有一股勇於挑戰的勇氣,都能克難而進。

 

 

(申榮彬/ 鶯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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