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為感念母親110歲冥壽而作─

易自強

  往事中最令我懷念的是母親的恩德。 她的希望投射我的腦海,灌溉我的意志, 並照亮我的前程。她的奶水滋養並壯大我 的生命。她的愛心撫平了我的創傷,嘉勉 了我打拼的成果,樂見我自然自足地安享 晚年。現在我想略舉朝夕縈迴的往事數端 ,並簡述其要點,就教於老友,用以拋磚 引玉,更盼引燃他們繽紛璀燦的往事。   

一、永生難忘的母愛:

  明天就是母親 110歲的冥壽,我又沈 浸在母愛的慈暉裡。我吃慣了媽媽烹調的 菜餚,至今香甜心底;喜愛媽媽為我做的 衣裳,溫暖舒適,人人愛慕;忘不了媽媽 為我求神拜佛,祈賜長命百歲;更想念媽 媽親切慈祥的微笑和無微不至的呵護;她 喜歡叫我「寶貝」來代替乳名……啊,母 親的恩情太深重了!母親的操勞太辛苦了 !母親的恩典像和煦的陽光,如春風甘露 ,永遠發光發熱,無窮無盡;不獨溫暖了 我的童少年,並鼓舞著我的一生。   

二、在日本侵華的戰火中成長:

  民國26年「七七蘆溝橋事變」爆發, 中日正式開戰,當時我正讀國小二年級, 親眼目睹日本兵姦淫、燒殺、擄掠等慘絕 人圜、罄竹難書的實況!迄今仍毛骨悚然 ,心有餘悸!經過漫長八年的慘烈殺戮, 日本戰敗投降,國人走出了防空洞。雖然 可以自由呼吸,但過著百孔千瘡,民窮財 盡的艱苦生活。尤其接踵展開比抗日更殘 酷的國共內戰!全國人民又陷入愁雲慘霧 之中!我在升學不成、工作無門的情況下 被迫於民國35年冬拜別父母,流浪到衡陽 找遠親,翌年元月考入青年軍第205師當 學兵,於韶關接受入伍訓練,同年五月中 旬隨軍來臺。  

三、難忘的戎裝歲月:

  三十餘年真槍真刀的軍營生活不好熬 呀!由少年到白頭,每天都在嚴肅的號角 聲中打拼。尤其鳳山新軍「鍊鐵成鋼」的熔爐訓練,特戰、空降部隊的玩命演習, 臺、澎、金、馬、餐風露宿的駐防任務等 ,那一天不是在緊張艱苦中度過?盡管危 險叢生,但都化險為夷,毫髮無傷,能不 感謝天父及父母在天之靈的護佑?   

四、感念恩師孫立人將軍的啟示:

  孫立人將軍是抗日名將,他曾率領遠 征軍挺進印緬,解救英軍數千人,榮獲青 天白日勛章及英美政府頒授的最高功勛章 。抗日戰爭結束後,他奉命戍守東北,於 四平街一役,將林彪打得落花流水而逃竄 松花江以北。因黃埔軍系嫉其軍功,蔣總 統遂將他調往臺灣任陸軍訓練司令並兼任 第四軍訓班(軍校復校之前身)班主任。 斯時我正在本班第十七期受訓。由於我不 知天高地厚,將寫好的「我的童少年時代 」投入他辦公室外的意見箱內。警衛問我 :「你想幹甚麼?」「我想請班主任為我 的新書題字寫序。」隔三天,孫將軍傳令 召見我。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堆滿慈 祥的笑容,手一揮,讓我坐在他的桌前: 「你寫的書我大致讀過了,以你的年齡來 說,的確寫得很不錯。不過我想:如果將 它保留起來,等你更成熟,並與後續發展 合成,可能更有內容及價值,不知你的看 法如何?尤其要記住:「年青人應求實學 ,不可求虛名。」當時我臉上發熱,低聲地說:「謝謝班主任」。雙手接回我的手 稿,向他深深一鞠躬返回隊上,隨後奔往 廚房,將原稿投入火爐中!雖然後來有些 後悔,但班主任要我記住的「那兩句話」 ,讓我一生受用不盡。畢業前,孫將軍親 授「統馭學」並一一點名,當他點到「易 自強」!我舉手答「有」!他忽然露出微 笑,注視良久後說:「自強不息,很好! 照著你的名字好好努力!」鳳山畢業迄今 已屆六十五年,而往事如昨,歷歷在目。 當二十年前(民國83年)他九十三歲逝世 時,我趕往加入萬人悼祭的行列中,泣不成聲。此後每逢他的忌日,我必撰寫紀念 文或詩詞,聊表感念。然愧無成就,有負 期許,汗顏不已!   

五、如魚得水的大專教學生涯:

  由於家累妻病,我竟由最前線撤退到 最後方。當我調任大專院校任軍訓總教官 時,勤讀外文及人文書籍,並利用寒暑假 期及夜間,完成政大研究所學歷,遂毅然 自軍職退伍,並順利轉入大專任教。在十 五年多如魚得水的教學生涯中,我體驗了 教學相長的樂趣並飽嚐與年青學生相處愉 快的美好時光,似乎在我的晚年放射出金 色的陽光,我幾乎真的返老還童了。 

六、開放大陸探親,終於得償還鄉夢:

  政府開放大陸探親,讓民國三十八年 由大陸來臺的數百萬軍民經過四十餘年隔 離後,終於可以回家了!這是人類史上人 數最多、分離最久、最悲壯的生離死別又 重逢的曠世奇緣實景!能不讓全球人民同 聲一哭!我於十七離家,六十二歲還鄉, 一別四十五年,好似夢中驚醒,恍如隔世 !睜開眼睛,不見爹娘只見墓,他倆苦等 四十多年未歸的愛兒而含恨九泉了啊!那 些白髮如霜,淚似泉湧的親人,一個個面 面相睹也難以相認了!每一句回憶當年, 每一件舊時景物,都會引發感傷的火花, 灑出淒涼的血淚!我喃喃自語:「如今, 江山變色,人物全非,往事那堪回首啊?」  

七、幸福的家庭,補償了我坎坷的人生:

  五十四年前的夏天,一個身無分文積 蓄的少校軍官居然結婚了,連自己都不敢 相信。對象是公教家庭的大家閨秀,由當 時的長官馬滌心為我證婚,讓袍澤好友驚 喜羨慕。婚後未滿蜜月,我就被選派赴屏 東跳傘,未滿三個月,就奉調金門駐防, 每隔三個月才能回臺探親一次。新婚的太 太猛然於甜夢中醒悟:「軍人的太太不好 當啊!既沒有錢,又沒有人!」讓反對她 嫁給軍人的家人既氣又樂!婚後五年間連 生三個男孩,我當時向太太打趣:「如果 我父母與我們同堂居住,你就成了金媳婦 ,兒子們就成為金孫子。」她只報以苦笑 。兒子們給了媽媽無比的希望、信心和勇 氣!她雖然忘記了什麼叫「窮、苦、病。 」有些人家的孩子不肯用功讀書,但我家 的兒子就怕他們太用功而影響身體,所以三個兒子都自大學畢業並順利留學美國, 獲得最高學位與科技專長,並有令人羨慕 的工作。太太的勞苦與我的坎坷,終於獲 得回報與補償。當2011年仲夏,兒孫媳婦 們為她歡慶七十大壽,她興奮地在宴席中 說:「愛要經得住考驗才是真愛;傻人自 會有傻福啊。」   

八、往事如夢,只能回味:

  打從五歲起,我就開始儲存記憶,迄 今已逾八十餘年,往事知多少啊!難堪回 首呀!我一直想將自認為寶貴的往事變成 文字,好讓我解除隨年齡健忘的隱憂!感 謝二十多年來退休的悠閒歲月,我已將它 們傾吐出來,變成了詩詞和散文,連結成 一幅永不褪色的圖畫。雖然因故沒有付梓 ,但我已沉緬在細嚼回味之中而喜樂無邊 ,使晚年不會孤獨寂寞。尤其父母的愛, 手足之情,愈回味愈甘甜!我自詡地向兒 孫們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與往 事相依;因為往事與生命是一體兩面,它 可帶給生命的長青!」現在我要敬告兩岸 的老朋友:「我還健康的活著。」並奉勸 年青的好朋友:「把握人生的黃金時代, 多交好友,多做善事,就有機會儲存喜樂 的事物成為將來懷念的美麗往事。」   

  最後附吟打油詩二首、詞兩闕白首吟  

孤鶵離家白手空,人海求生豈顧身。

奮勵圖成逾甲子;愧無功德酬壯心。

兒孫有志堪自慰,感禱親恩有靈通。

欣看紅日偏西笑;此生健樂謝神恩。

慶歡顏

七十年來憶慈安,夢裡尋親淚不乾。

縱使天堂能相見,何能認出你心肝。

宇宙無垠辨何難,母子靈犀一閃間。

夜醒似蒙神授意,純誠無憾慶歡顏。

訴衷情(一)

少小離家不知愁,父母淚難收。

夢裡穿梭海峽,望斷家山惆。

志未遂,時如梭,歲已秋。

此生惶愧,深恩未報,永不甘休。

訴衷情(二)

山河變色奔遠方,軍旅鍊成鋼。

無緣建功立德,海峽阻還鄉。

天不老,地未荒,莫神傷。

母愛恩深,來生再續,美好時光。

 

 

(易自強/新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