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湖州的舊志,都有“湖州府土產 鏡”,“郡城出”這樣的記載。湖州銅鏡源遠流長,在宋代已經很有名,堪稱國之精品了。從史誌記載和歷年出土的宋代銅鏡實物中,我知道了湖州銅鏡始鑄於北宋 晚期,盛行於南宋初期和中期。其中既有官府鑄造,也有私家作坊所鑄,而以私家作坊所鑄數量為最多。無論官鑄或私鑄,湖州銅的顯著特點是幾乎沒有花紋,鏡背有招牌式的鏡銘,刻鑄著作坊主姓名或者官辦鑄鏡機構名稱等內容。1990年11月,湖州東林錦峰山麓南宋墓葬出土了私家鑄的“湖州真石念二叔照子”和官鑄的“湖州鑄鑒局”造銅鏡,都是比較早的湖州銅鏡。同樣的“湖州真石念二叔照子”,直徑為28.5釐米,在諸暨和其他這方也有發現。更早的,如明代萬曆年間的湖州府推官謝肇淛在《西吳枝乘》裏所記的,他在婺源(今江西省婺源縣)購得的湖州鏡“背鏤字兩行雲:‘湖州石十三郎自照青銅監子’十二字”。 　　

　　宋人避“敬”諱,因宋太祖趙匡胤之 祖名“敬”。因為避諱而禁用“鏡”字, 改用“監子”或“照子”,“監”是“鑑”(鑒)字之省。南宋紹興三十二(1162 年),朝廷一度規定“敬”字不再避諱,至紹熙元年(1190年),重又規定要避諱。因此,凡鑄刻“鏡子”字樣,或既鑄“鏡子”又鑄“照子”字樣的湖州鏡,就是這一時間的產品,猶如“湖州真正石家煉銅鏡子”、“湖州真石念二叔照子”。繼父業,世代傳藝的。就像四川溫江發現的“湖州祖業真石家煉銅鏡”、蕭山發現的“湖州石十五郎男四十郎煉銅照子”、武義發現的“湖州承父石家十二郎照子”等等。 　　

　　明清時期,湖州鏡仍然翹楚於全國,最著名的數薛家鏡。明代湖州鏡,則多半用東漢銅鏡翻砂鑄成,再在鏡背加鏤鑄造者標記,比如金華出土的幾面鏡,一面翻鑄東漢車馬畫像加鑄“薛家造”三字,一面翻鑄西漢四乳四螭加鑄“薛店包換青銅鏡”七字,一面翻鑄東漢八乳八禽規矩加鑄“石泉春泉記”五字。除此外也有在鏡上飾以龍紋或表示吉祥的圖案語句,如“長命富貴”、“金玉滿堂”、“福壽雙全”、“百壽團圓”、“三元及第”等等。 　　

　　明清湖州鏡除了薛家,還有孫家、徐家等。1957年3月在江蘇省江寧縣東善橋孫家山附近一座叫作“娘娘墳”的明代墓葬,出土一面湖州小銅鏡,背鏤鑄造者“湖州孫家”;2004年4月28日,湖北襄樊市出土的一面湖州鏡,就鏤鑄“湖州徐家 ”。 　　

　　湖州薛家鏡數量最多,質地最好。明崇禎《烏程縣誌》記載了薛家鏡的來歷:“湖之薛鏡馳名。薛,杭人而業於湖,以磨鏡必用湖水為佳。”薛家鏡背面都鏤有“湖州薛惠公造”、“苕溪薛惠公造”等字樣,因為薛氏名晉侯,字惠公,時人都稱之謂“薛惠公”,老店鋪設在府治南宣化坊,就在今湖州志成路的南端。南宋銅鏡名匠石家的作坊則設在儀鳳橋附近。 　　

　　湖州銅鏡,尤其薛惠公鑄鏡的,到了清代乾隆年間依然“名聞朝野”。 　　

水天一色湖州鏡

　　其實,古代湖州銅鏡能夠做到“日精月明”、“水天一色”,關鍵之處是因為湖州的水好。明代湖州府推官謝肇淛在《 西吳枝乘》裏說:“鏡亦以吳興為長,其水清洌,范金固不殊,能發光也”。明代著名鏡匠薛氏,本是杭州人,他之所以“業於湖”,就因為“以磨鏡必用湖水為佳”。 　　

　　鑄鏡用的“清洌”之水,就是在湖州 儀鳳橋下。所以歷代鑄鏡名匠如石家、薛家等都設鋪於儀鳳橋附近了。好多南宋石家鏡的銘文,如“湖州府儀鳳橋石家真正一色青銅鏡”、“湖州儀鳳橋南酒樓相對石三真青銅照子”、“湖州儀鳳橋南石三郎青銅鏡,門前銀牌為號”等,就直接點明了“儀鳳橋”的地點。儀鳳橋那時“平 袤數十尋,叢倚百餘柱”,畫棟朱欄,與駱駝橋華煥相望,是郡城湖州的勝概。湖州自古“山水清遠”,被譽為“水晶宮”、“水雲鄉”,就是因為苕、霅二溪穿城盤亙的緣故。苕、霅二溪及其支流水質清洌可鑒,宋代詩人梅堯臣《遊霅溪》詩譽之為“春來清可鑒鬚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馳名中外的湖絲,除了蠶繭的種性好外,就因為湖州溪、港水的清洌,使其具有白、淨、柔、韌的優點;湖州羽毛扇之所以自古名聞海內,也因為經此水洗滌後的羽毛質軟風柔、潤澤有光彩。以此水磨鏡“能發光”,也可以出好鏡。　　

貨真價實湖州鏡

　　湖州銅鏡歷代都被列為朝廷貢品和遍佈全國各地民間的狀況,說明其品質的上乘,是真貨。 　　

　　上貢的湖州鏡有官鑄的,又有私鑄的。東林錦峰山麓南宋墓葬出土的“湖州鑄鑒局”造銅鏡,就是官鑄湖州鏡的明證。這也說明,宋代湖州設有官辦“鑄鑒局”。因為湖州上貢銅鏡“相沿已久,歷年所積,宮中存貯者甚多”,一直到清代嘉慶十九年(1814)二月,朝廷才下詔免去“浙江歲貢嘉爐湖鏡”。 　　

　　湖州鏡遍佈全國各地品種多,數量大。形狀有方形、圓形、雞心形、八棱形、海棠形、葵形;品種上則有帶柄形鏡、高鏡臺等。私鑄的湖州鏡產量更高,銷路很廣。從已發現的湖州銅鏡分佈看,近如浙 江省的杭嘉湖平原、甯紹平原、東海之濱、浙南山區等許多地方和江蘇、安徽、福 建、江西等鄰省,遠如湖南、湖北、四川、廣東、貴州、內蒙古、吉林、黑龍江等 省,甚至東南亞國家,都有湖州銅鏡的出土與發現。這些,都是由商人銷到全國各地的。北方發現的湖州鏡,一部分也可能是金兵擄掠江南財物時搶去的。 　　

　　有趣的是,不少鏡的背面所鑄銘文更耐人尋味:如“既虛其中,亦方其外,一塵不染,萬物皆備,湖州薛惠公造”、“如日之精,如月之明,水天一色,犀照群倫,苕溪薛惠公造”等,這是明代湖州薛家鏡的兩種鏡背銘文。這些銘文就是當時貨真價實的湖州薛家銅鏡的廣告詞,也是古代湖州鏡鑄造精美、品質上乘的寫照。它們確實具有“日精月明”、“水天一色 ”之妙,故而能夠“犀照群倫”。這已經遠遠不止是一般意義上的商品廣告詞了,其藝術性和形象化更是堪稱無以倫比。 　　

　　還有一種鏡銘,如前文提到的南宋“湖州府儀鳳橋石家真正一色青銅鏡”、“湖州儀鳳橋南酒樓相對石三真青銅照子”、“湖州儀鳳橋南石三郎青銅鏡,門前銀牌為號”,對銅鏡用戶承諾的程度已經無以復加:我石家鏡是“真正一色”的好貨,石家就在“湖州儀鳳橋南”、“儀鳳橋南酒樓相對”,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呀!

　　更有意義的是,鏡背銘文中除了斬釘截鐵地鏤上“真正”的承諾外,還明碼標價。如約鑄造于南宋紹興元年(1131)至二十九年(1159)之間的六瓣葵花形湖州鏡,左側銘文“湖州石十郎煉銅照子”,右側銘文“煉銅照子每兩一百二十文足”,標明這面銅鏡的面值為1兩銅值120文錢,稱一稱便知值多少錢。這面鏡重1700克,按南宋舊計量算為三斤六兩(54市兩),則鏡值6480文錢,即6貫480文,在當時可買4.6石米,每石120市斤,則可買552斤米。可見價格是不低的,一般窮人買不起。還有標價低些的,如“湖州真正石家煉銅鏡子”“煉銅照子每兩六十文”與“湖州真石三十郎家照子”“無比煉銅每兩一百文”,前一面低了一半,後一面低了六分之一。

　　以上這些湖州鏡的鏡銘,一方面說明 南宋湖州鏡是明碼標價有信譽的;另一方 面更映照著南宋時期湖州的一段經濟史話 ,從這個意義上說,它也是湖州乃至杭嘉 湖地區和江南經濟史的重要見證。

(嵇發根/湖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