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知名湖時名聲日大,以中土鴻 儒之冠為遠近所知。歐陽修去世之後,文 壇盟主之名即降到蘇東坡頭上。文人儒生 皆以“夫子”呼之。他以前曾遇見他那“ 蘇門四學士”之中的兩個,在淮揚與張耒 相識,在杭州附近結識晁補之。另外那兩 個是秦觀和黃庭堅,秦黃二人是蘇東坡任 徐州太守時相識並開始請求列入蘇東坡門 下。但這種師生情誼的建立和鞏固卻是蘇 東坡在湖州任上,或者說與湖州關聯很大。
先說秦觀,字少遊,又稱太虛,江蘇 高郵人,少年時狂放,人生得俊秀,才氣 很高,又具名士風範,聲名遠播。後來的 名氣幾乎直追蘇東坡,尤其是明人小月《 三言》問世後,蘇小妹三難新郎的故事逐 漸風聞民間,那新郎就是秦觀──秦少遊 ,蘇小妹即是純杜撰的蘇東坡的小妹妹了 。有了臆猜,蘇小妹的形象就是蘇東坡的 名妾王朝雲。
正史中的秦少遊也是位風流瀟灑的詞 人,結識蘇東坡時秦觀正處科舉不中,進 士榜上無名,情緒低落之時。但是年輕風 流,有數量不少的紅顏“粉絲”,甚至後 來秦觀死時,曾有一歌伎為愛他自盡,願 相從情人於地下。
秦觀的詞清新柔媚,幾追柳七──柳 永,很得蘇東坡喜愛,秦觀對蘇東坡則更 加佩服,輾轉來到徐州拜師,竟宣稱:
“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蘇徐州 。”
蘇東坡到湖州後,既是朝廷因他在徐 州領導抗災有功,獎勵性質的將他派往山 水清麗、“蘇湖熟,天下足”的湖州,蘇 東坡十分喜愛這座北濱太湖的州城。在徐 州太累了,到湖州正是春四月,白雲、藍 天、青山、綠水,他得休息、閒散一下, 便在湖州到處走走,遊道場山何山,再遊 法華山西塞山,白天登峴山亭夜入飛英寺 ,或看“月滿苕溪”,或“泛舟城南”, 陪同之人往往只有兩三人,一是兒子蘇邁 或蘇過,蘇過是二子,東坡晚年發配嶺南 、海南時,都有蘇過作陪、照顧,深得東 坡喜愛。而蘇過十分聰慧,能真正領略和 繼承他父親的詩情詞懷,書風畫意;第二 個就是秦觀,從徐州開始,秦觀一直追隨 蘇東坡,後來他也喜歡上湖州。這從秦觀 數首詠湖山水詩中可以證明,他還承認“ 七年三過白蘋洲,長與諸豪載酒遊”。當 然蘇過也有詩贊湖州:“來往舟行看不足 ,此中風景勝揚州”。
蘇東坡經過面試,認為這秦姓小夥有 屈原、宋玉之才,偏不能在進士榜上題名 ,大為秦觀抱屈,便送給了秦觀一首詩, 其中有句:
“底事秋來不得解,定中試與問諸天。”
後來在蘇東坡的勉勵下,秦觀又重整 旗鼓參加“高考”,結果於神宗元豐八年 (1085年)得中進士,終於擠進了“國家 公務員”隊伍。
秦少遊文委婉細膩,其詩清新嫵媚, 詞風近似柳永,“有小晏(晏幾道)之研 ,而幽趣則過之”(清劉熙載《藝概》語 ),甚至招致了蘇東坡的善意“嫉妒”─ 有次見面,看了秦觀的新作,竟直言嘲笑 :“幾年不見,啥時拜了柳七為師了?”
據《避暑錄話》載,蘇東坡在“蘇門 四學士”中最喜歡秦少遊,但也經常調侃 他模仿柳永詩詞,常稱呼他為“山抹微雲 君”──因為秦少遊曾作《滿庭芳》,被 人傳誦一時,詞中巧妙借用隋煬帝“寒鴉 萬點,流水繞孤村,”之句,令士子們歎 服;但最有名的還是該詞的首句:“山抹 微雲,天粘衰草。”
蘇東坡便以詩句戲之:“山抹微雲秦 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這“露花倒影 ”便是柳永詞《破陣子》中的名句。
哲宗親政,元祐黨人被掃蕩出體制圈 內,秦少遊作為蘇門死黨,自然也免不了被貶出京,先是被謫為杭州通判,又貶為 處州酒稅,削俸之後遷都郴州,繼貶至橫 州,又貶雷州。
這秦才子命運更是不濟,後來徽宗上 臺,又一個太后攝政,元祐黨人開始翻身 得解放,秦觀被官複宣德郎,放還至藤州 時,竟然在華光寺為遊客講解夢中填詞的 長短句,說話口渴了討水喝,人們把水送 到,秦少遊竟笑視而卒!他和蘇東坡命運 一樣受折騰,死時年僅五十三歲。
黃庭堅在“蘇門四學士”中年齡最大 ,日後竟成了江西詩派的鼻祖,在當時人 們常以蘇黃並稱,蘇東坡對黃庭堅的詩詞 評價是:
“詩思高曠,數百年來未之見也。”
當時黃庭堅寫了兩首詩,將蘇東坡比 之為高崖的青松,自己則比為深谷裏的小 草,希望將來能和青松比高,毛遂自薦師 事東坡,李常領他到湖州見了蘇東坡,盤 桓數日,此後終身以蘇門弟子自居。作為 蘇東坡的學生是無比幸福的,你可以隨意 地打趣老師的一切,從字體到文章,甚至 相貌,嘲諷幾句沒關係,損幾句,老師還 興許更高興。
作為書法家的蘇東坡字體特點就是肥 腴、扁平,這展現了東坡偃臥的筆法,尤 其轉折處都著墨甚重,從而產生一種奇特 的側筆效果,顯得臥而不倒,重而不軟。
而門下弟子黃庭堅卻字如其人,其書 法線條古拙直拗,長線短筆,形成自己獨 特的“輻射體”,有些像是刻意展示書者 為人倔強孤傲。
《獨醒雜誌》中記載了這麼一段蘇東 坡與其弟子黃庭堅的趣聞。蘇東坡玩笑點 評黃庭堅(字魯直)的書法:“魯直的字 確實清峻有力,但是筆勢未免太瘦了吧, 就像樹梢上掛著一條蛇。”
黃庭堅點頭稱是:“夫子的字,我自 然不敢多加評論。只是覺得有些扁平,好 像石頭下面壓著一隻癩蛤蟆。”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一同哈哈大笑, 卻沒見記載蘇東坡有什麼不悅。
作為黃庭堅,就不僅僅是到過湖州, 甘願拜蘇太守為師那麼簡單,他和湖州關 聯太深,因為他是湖州前兩任太守的親戚 ,即他是李常、李公擇太守的外甥,又是 孫覺、孫莘老太守的女婿,一位大詩人命 運連著湖州三位太守,實為稀少。黃庭堅 亦罷,秦觀亦罷,甘居蘇門弟子的四學士 在蘇東坡的有生之年,都是自願同蘇老師 患難與共,榮辱同當。
來投奔湖州蘇太守的人中還有一位值 得一提,這就是詩僧參寥,也就是和尚道 潛,和尚出名能得以流傳到今天卻不是因 為精研佛法,而是以詩著名,他在湖州寫 的《 溪道場山》就很不一般。蘇東坡對 其詩作的評語是:
“詩句清絕……見之令人肅然!”
這是個極重道德情義的和尚,與蘇東 坡的友誼始終一生,尤其是在蘇東坡最艱 難的日子裏,比如發配黃州、貶去嶺南, 參寥一直堅持相陪東坡左右,從未棄離。
蘇東坡交友,從不分物件的地位高下 及身份貴賤,和尚、道士、妓女、高官, 在他眼裏沒什麼區別,蘇東坡對他弟弟蘇 轍說的幾句話最能體現這一點:
“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 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的人。”
這點蘇東坡卻錯了,須知,陪玉皇大 帝未必就是“伴君如伴虎”,陪田院乞兒 也不一定就真的“近墨者黑”,但有一種 人是絕對需要遠離的,這種人叫“小人” ,蘇東坡周圍有的是這類人。比如一度是 他最好的朋友章惇,為了“向上爬”,先 投誠了王安石,又利用宋哲宗好色;用美 女和“造謠”爬上了丞相的位置,就不像 王安石有寬容的一面,而對蘇東坡、文彥 博、蘇轍下手段了,降職、監控,發配邊 遠地區,而且株連整個“元祐黨”,這就 是蘇東坡晚年的“惡運”之源。
(余方德/ 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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