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那天,從鶴齡公墓祭祀父親歸 來,突然很想看看父親的照片,於是便讓 母親翻出一疊疊的舊照片來。母親翻箱倒 櫃地找,我一張張地看。照片還真不少, 大部分都是我們姐妹幾個在不同時期和同 學同事外出遊玩的照片。我和父母在一起 的照片只有兩張,一張是我兩周歲多一點 時在沈家門紅旗照相館照的。照片上的我 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正懵懵懂懂地看著 鏡頭,滿月不久的妹妹在父母的懷抱裏哭 不哭笑也不笑。那時候,我的父母多年輕 呀!父親留著三七開的小分頭,一條格子 圍巾一前一後饒著胸襟。母親梳著兩條粗 粗的長辮子,白嫩的臉盤猶如十五的月亮 。他們微笑著,神清而氣閑。另一張是我 和父母一起在普陀山遊玩時拍的,照片的 背景是在潮音洞的海灘邊。我的父親正打 開小瓶子,往裏夾花生米,那是母親為我 們一家春遊準備的。除了花生米,還有奶 油麵包、油煎帶魚、榨菜片什麼的。照片 上的母親已剪了長辮子,烏黑的頭髮捲曲 著,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燙髮。我坐在我 的父母中間,正往嘴裏送麵包呢!海風吹 來,我們的頭髮都在飄揚。母親看著照片 說那時候我剛剛參加工作呢。重溫清晰而 久遠的記憶,心中猶如一片溫暖的海洋。 跟父母一起去春遊在我的記憶中那是唯一 的一次,那時候的禮拜天沒有現在多,印 象中的父親好像很少有休息的日子,即使 偶爾有個休息日,也總是看到他伏在寫字 臺奮筆疾書的背影。我跟父母在一起的照 片就這兩張,而且都是黑白的。那個年代 ,不光照相設備差,照相技術也不好,只 道是把每個人裝進鏡頭就可以了,拍出來 的照片往往不是頂天立地就是削了頭髮割 了鞋的。我想找找我和父親兩個人的合影 ,我不相信這麼幾百張上千張的照片裏會 沒有我和父親的合影。我一張張仔仔細細 地看,奇怪的是這麼多照片竟然找不出一張我和父親的合影來,和母親的合影倒有 不少,不光有黑白的還有彩色的,但就是 找不出我和父親的合影。我的心一下子被 什麼東西剜了一刀的痛,父親啊!我們父 女竟然沒有一張合照。
父親是在花甲之年離開我們的,那年 我三十三歲,已經為人妻為人母的我怎麼 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好像天一下子塌了 下來一樣。對我們姐妹來說,父親是嚴厲 的,他給我們的零花錢我們必須花在鉛筆 橡皮等學習用品的購買上。有一次,我想 買本新華字典,給父親打報告想增加點預 算,父親卻不批准,我和妹妹省吃儉用把 三個月的零花錢積起來才買成。父親也是 慈祥的,每逢颳風下雨他總是帶著雨具把 我們從學校裏背回來,父親寬厚的肩膀始 終是女兒溫暖的依靠。我讀初中後,父親 有什麼大事都開始跟我商量。父親是一家 公司的經理,那時職工的社保還沒普及, 父親卻已經考慮為職工們辦理社會保險免 除後顧之憂。父親積勞成疾後還不肯去上 海看,說是醫藥費太貴,我們知道父親是 不想給單位和家庭增加負擔,我們一家人 輪番做工作才把他逼到上海。我們放下工 作去上海大醫院陪著父親。我們在閘門二 路附近租了房子,每天轉乘公車將在出租 房裏做好的營養食品送往醫院,市場、出 租房、醫院,我們母女三人每天在這三個 地方輪番轉著,今天燉烏鯉魚明天燉鴿子 湯,動著腦筋調換不同的口味,儘量讓病 中的父親吃得開胃吃得營養。從醫的母親 也發揮特長整天跑醫院請專家,我真是無 法想像,那時候母親突然會變得那麼的老 練,很少出遠門的她竟然能夠找到專家的 家裏去,磨破嘴皮地把人請來。我總以為 父親在上海專家的醫治下一定能轉危為安 ,逃過生命中最艱難的一劫。誰知道大上 海最先進的科學醫療設備都不能留住父親 ,父親手術兩年後病情再次惡化,在最後的日子裏他對我說,爸走以後,你一定要 照顧好媽媽。
每年清明前後父親出現在我夢裏的機 會往往特別多,對父親的依戀一直是我內 心深處無法釋懷的痛。作為女兒,我常常 為自己沒有照顧好父親,沒有辦法從死神 手中搶回父親而深感愧疚。很多時候,在 街上看到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性挽著父親 的手臂悠閒地散步,我總是又羡慕又嫉妒 。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 的擦肩而過。那麼,我的父親啊,我們需 要多少次回眸,才能換得今生的父女一場 呢?我們共渡的時光有多少啊!我們竟然 沒有拍過一次合照。我的遺憾您感覺到了 嗎?我知道身在天堂的父親一定能夠感覺 到我對他的思念。因為我感覺得到父親的 存在,父親的眼神時刻圍繞在我的身邊, 我知道那是父親放心不下最愛的女兒,父 親也一樣牽掛著我。我對父親的思念和心 中的遺憾將伴隨我的一生,直到我生命的 終結。
父親,非常非常地想念您。少了您的 指引,我前進的道路或許會有不少的艱難 。但是,您曾經的教誨會象一股甘冽的清 泉滋潤我的心扉。您說過要珍惜每一次的 相遇,善待每一個相識的人。我會記住您 的話,細細地品讀生命中的美好,我不再 會錯過今朝,留下擦肩而過的遺憾。
(陳桂珍/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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