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長於十年文 革浩劫，八十年代末，遠度海外創業，21 世紀初輾轉回國投資，我的大半生大致就 這麼幾行字交代清楚了。我的故鄉大致也 在我這短短的經歷中裝入了我的心中。雖 說中國擁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我原以為 大部分中國人對故鄉的印象主要還是以自 己的直接經驗形成的，除非那些從沒到過 祖國的海外華人。但後來我發現，在海外 ，有很多經歷不同時代的華人，有很多曾 堅持過不同政治信仰的同胞，他們都擁有 一個十分相似的東西裝在心中，他們雖然 由於經歷不同對故鄉的印象各不相同，但 他們心靈深處總好像有一種共同的東西， 那可能就是屬於精神意義上的故鄉。 　　

　　十幾年前，我認識一位特殊的老鄉後 ，使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記得那時我 從智利的伊基克出發，沿著安蒂斯高原一 望無際的荒漠中的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朝 遠方的地平線賓士而去。一輛舊拉達車是 我臨時從伊基克雇用的，司機盧貝爾多看 上去略帶印地安血統，是個很有幽默感的 中年人。臨行前，他一邊往車上裝了兩個 白色的桶，一邊對我說：“一桶是汽油另 一桶是水。如果車子需要汽油，我們就喝 水，如果車子需要水，我們就喝汽油。因 為沒有車子我們就回不來了，而沒有我們 車子自己都會走，要知道這裏的路又寬又 直幾乎都可以不要司機。”我說：“不要 司機好，到時候你喝汽油我喝水。說不定 你喝多了汽油能拖著車子回去。”他告訴 我：我們的路程大約是580 公里，中途除 了荒漠幾乎什麼也沒有。後來差不多六個 小時的行程中，我逐一地駁斥了他“幾乎 什麼也沒有”的說法。至少我見到了三個 小型的龍捲風從車子的前面彎彎曲曲地劃 過、遠處乾枯的河溝裏長著少許綠色的灌 木以及唯一一輛從對面開來呼嘯而過的劈 卡車。不過這六個小時的車程確實沒有見到一個加油站。 　　

　　一個叫秋基咖瑪達的小城是我們此行 的目的地，與其說城市倒不如說集鎮更恰 當些，這裏到處都是用簡易材料搭建的獨 門獨院的住宅。看規模，全鎮至少可以容 納三五萬人口，鎮中心有一片商業街，雖 然這些商店依然是低矮的房屋，但店面玻 璃櫥窗裏陳列的商品，也可算得上應有盡 有。中國商品作為基本需求鋪天蓋地，國 際知名品牌店點綴其間熠熠生輝。儼然可 與大都市的任何一家商場相媲美。遠處荒 山上聳立著的無數的大型礦產設備告訴我 ，這裏是個相當規模的銅礦區，實際上這 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礦工聚居區。 　　

　　據說秋基咖瑪達的居民還是比較有錢 ，而我理解的是礦區的居民比較有消費意 識。所以這裏的消費品應該是很充足的， 唯一遺憾的是這裏眺眼四望，找不到一絲 綠色。植物對他們來說，可能比我們中國 的貓熊還要稀罕一些。在城裏轉了差不多 半個小時後，從一片棕黃色的主調中我的 眼睛終於捕捉到一塊深綠色，我急忙要求 司機朝那裏駛去。那是一塊玻璃鋼仿琉璃 瓦的中式門樓，大紅的柱子頂著綠色的頂 蓋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門樓上儼然寫 著“寧波飯店”四個漢字，我簡直不敢相 信，穿越六個小時沙漠作為唯一出入途徑 的小鎮竟有一家中餐館，我沒有理由不進 去探個究竟。

　　一位中年白人婦女招呼我們，我蹦出 兩個剛學會的西語單詞：“老闆，中國人 ？”，她示意我們稍等便進了裏屋。幾分 鐘後，一個身材瘦小，頭髮花白的東方男 人急衝衝地出來，他看上去有六七十歲的 樣子，但腰板很直，步履鏗鏘，右眼帶了 一個黑色的眼罩，不得不讓人想起電影裏 加勒比海盜的形象，但除此之外，他身上 確實沒有一點海盜特徵，倒有幾分職業軍 人的氣質。他用西語問我：“中國人？”我用中文答：“中國人。你是寧波人？” “是是，寧波人，來這裏快五十年了。” 他說的國語明顯帶有寧波口音，於是我們 便情不自禁地用浙東吳語交談起來。他是 個急性子的人，或許是由於聽到鄉音而有 點激動。總之他用短短幾分鐘時間，簡練 地向我介紹了自己近五十年的經歷。

　　從他簡要的自我介紹中我得知：他姓 唐，浙江寧波人，現年72歲，早年當兵， 親歷國共內戰，1949年隨國軍撤到臺灣， 60年代初就來智利，年輕時在智利也歷經 磨難，30年前輾轉來到秋基咖瑪達，開了 這家小餐館至今。

　　“ 你當年為什麼要離開臺灣？”我問 道。他指著在酒台忙著的那位中年婦女說 ：“那是我老婆，當年我們幾十萬大軍到 臺灣，大部分士兵退下來沒錢沒房沒工作 ，根本沒指望找老婆。留在那裏很慘哪！ 後來我就跑到南美來了。不過智利也不容 易，剛來時我什麼都幹過，到四十多歲才 開了這家店，並和現在這個女人結婚。你 看這裏的風沙把我的一個眼睛都吹壞了。 ”當談起家鄉時他仍然顯得記憶猶新，就 連他故鄉周邊縣市鄉鎮的地名都如數家珍 。“五十多年了！”他不無感歎地說：“ 我和老家的親戚一直通信聯繫，就是沒機 會回去啊，二十幾年前我每年春節給他們 寄上一兩百美金，他們就很高興了，後來 他們說不要我寄錢了，到如今我的幾個侄 子、外甥都比我有錢。我這一輩子不走運 ，大陸打仗的時候我在大陸，臺灣最窮的 時候我到臺灣，我跑到這裏來以後臺灣經 濟開始好起來了，現在大陸也好起來了。 我現在入了智利國籍，老婆和事業都在這 裏，我恐怕沒有機會回去了。”

　　我與他一邊吃著由他的外國廚師作的 中餐一邊聽著他發自內心的感歎，心中有 一種難以表達的酸楚。我想安慰他幾句， 但又覺得他似乎不需要安慰，或許他需要 的只是有人聆聽。我們都在浙東那塊海邊 丘林地中生長，但我們不曾在同一時空中 得到故鄉的養育，這樣的老鄉，有時會覺 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音容笑貌與 飲食習慣猶如見到故鄉父老，陌生是由於 悲喜沉浮滄海桑田恰是隔世重逢。兩個素 不相識的老鄉在異域邂逅，海闊天空地閒聊家常，本該是一件輕鬆的事，但我知道 此刻的他和我心裏都不會那麼平靜。

　　在我返回伊基克幾天以後，唐老先生 還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過一陣他會來伊 基克為餐館購貨，順便會來看我。我請他 來前一定給我電話，但後來我再也沒有接 到過他的電話，直到幾個月以後我離開了 那裏返回歐洲。 　

　　轉眼間這已成為十年前的往事了，唐 老先生倘能健在的話也該是八十二高齡的 人了，我想像著那荒漠中棕黃色的小鎮裏 ，一位瘦小的老人面朝太平洋目送著漸漸 遠去的夕陽，那殘留著一道紫色晚霞的天 邊應該是他的故鄉----浙江。

雅魯藏布江的美麗啟示 　

　　歐華聯會的西藏訪問團一行十幾人到 達林芝時，高原反映已經不同程度地在各 位隊友中顯現出來。雖然林芝的海拔高度 只有2900米左右，來自於斯洛伐克的一位 老兄出現感冒症狀，經當地醫院就診後， 便於次日搭乘飛成都的航班打道回府了。 好在大多數成員經過一天的適應後都無大 礙，次日下午，我們啟程作雅魯藏布江之 旅。

　　導遊吉米，是一位十分敬業的藏族小 夥子，作為西藏中旅的國家級導遊，他擁 有漢、英雙語導遊的資格證書，並且對西 藏歷史文化的掌故爛熟在胸。當然，從中 我也能感受到大凡涉及民族敏感話題時， 他會按官方口徑照本宣科的痕跡。

　　中巴車沿著雅魯藏布江緩慢地行進， 高高的山坡上蔥郁的植被，藍天下零星點 綴著藏式民居，紅色的房頂顯得格外清醒 耀眼，車上有人感歎，簡直是瑞士的景色 。只有山坡上時而出現的大片經幡，在高 原勁風中招展，提示我們藏民族的信仰無 處不在。

　　雅魯藏布江是中國海拔最高的大河， 發源於西藏西南部喜馬拉雅山北麓的傑馬 央宗冰川，上游稱為馬泉河，由西向東橫 貫西藏南部，繞過喜馬拉雅山脈最東端的 南迦巴瓦峰轉向南流，經巴昔卡出中國境 。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就深度和長度論屬世 界第一，曾獲得中國世界紀錄協會世界最 深大峽谷、世界最長大峽谷兩項世界紀錄 。我們今天的目的地就是喜馬拉雅山最東端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拐彎處。車到三江 口，我們下車稍作休息，眼前是一片開闊 的江面，雅魯藏布上游河段從傑馬央宗冰 川的末端至裏，河長約 200多公里，馬泉 河穿行在南面的喜拉雅山和北面的岡底斯 山之間，河谷地開闊，最寬處達二三十公 里。連綿的雪山、緞帶、湖泊都鋪在一塊 一望無際猶如翠綠絨氈的草地上。這幅美 麗的圖景，就是上游馬泉河地區的寫照。 馬泉河流域基本上都是牧區，在帕羊以下 河谷兩側是由高蒿草組成的沼澤化草甸景 觀，這裏是最優良的冬春牧場。據說馬泉 河谷地的上段，由於人煙稀少，目前的茫 茫草地還是一個野生動物樂園。

　　大約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的眼前 出現了一座巍巍屹立的雪山，這就是舉世 聞名的南迦巴瓦峰，陪同的當地外事幹部 說，我們的運氣不錯，他們前兩次陪同客 人來這裏，都由於天氣的原因，沒能看到 這個神峰的真面目。隨著我們的旅行車漸 漸向山谷挺進，雅魯藏布江的水面變得越 來越窄，而水流的湍急，也已經預示著驚 險的場景即將向世人展示。

　　在經受了盤山公路無數個蛇形盤旋之 後，那間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綿延幾 公里的巨大馬蹄形急拐彎，江面由於受到兩面山峰的擠壓，變得十分狹窄，從高高 的公路上俯視江水，只有幾十米遠的對岸 令人有縱身跨躍的衝動感。導遊告訴我們 ：不要以為這裏江面狹窄，就可以輕易過 江，這裏水流暗潮洶湧，河水平均流量為 每秒4425立方米。沒有任何船隻可以從這 裏渡過，要過江，必須選擇江面寬闊的平 坦地勢，江面越寬水越淺，只有平緩的水 流，才適合行舟。這是一個淺近的道理。 當同伴們都在感歎，大峽谷那險峻的景致 時，我的腦子裏似乎隱約間出現了另一種 景象：那是歷史的長河，社會的旅程。寬 鬆的環境提供給江水自由地流淌，這樣的 江面不僅可行船也能讓人畜暢遊其間，而 環境壓抑的空間，造就了激流險灘，暗潮 洶湧，人們只有望江興歎了。原來“寬鬆 與和諧”在自然界本是一對孿生姊妹。

　　今天，我們歐華聯會又一次組團活動 ，這次將跨越海峽訪問臺灣，空中直航的 便利使我們失去了領略海峽壯觀的機會， 但我們祈禱，但願那裏再也不會有暗潮洶 湧的激流了。

　　雅魯藏布江在急劇的拐彎處出現了如 此激烈的景象，歷史的長河在變革的拐點 又何嘗不如此呢。這是雅魯藏布江給我的 美麗啟示。

牟國量先生簡介：

牟國量，（又名：牟國樑）浙江台州人， 生於1963年，1990年定居匈牙利。 曾從事外語導遊、大學教師、報刊編輯、 國際記者、國際貿易商、文化產業經營者 、旅遊開發商等職業。

現任：歐洲華僑華人社團聯合會副秘書長 、歐中企業家合作委員會理事長、歐洲國 際記者聯盟會員、匈牙利全國新聞記者協 會會員、中國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CCTV -4）文化觀察員、四川音樂學院綿陽藝術 學院客座教授。

個人投資實業：

匈牙利Mott國際貿易公司 董事長

安徽平天湖旅業發展有限公司（安徽省重 點旅遊企業） 副董事長

池州水世界國際遊艇俱樂部有限公司董事 長

三亞太陽鳥文化產業有限公司（全國重點 文化出口企業）董事長

(牟國量/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