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廊橋(宏濟橋)把小鎮分成東西兩邊,東邊叫橋東村,西邊叫橋西村,也稱橋東街、橋西街。橋東街有水碓房,橋 西街有榨油坊。那個時代山裏人每年都有兩件生活大事要辦,一是碓米,二是榨油 ,碓米要到水碓房,榨油則要到榨油坊, 人常說:“有米有油,光景不愁”。油坊的碾輪轉出古老的韻律和古樸別致的鄉音鄉情。也給我留下了童年的許多趣事和歡 樂。
山鄉的隆冬,最溫馨的莫過於那熱氣 蒸騰、散發著誘人香味的油榨坊了。山區盛產茶油,用茶油煎豆腐、炒雞鴨魚類特 別香。每年霜降時節,村中男女,提籃背筐上了山。隨著籃筐內容的充盈,人們的喜悅開始升騰,接著便有那沾了霜露的山 歌清悠悠從茶林深坳飄出,融入年輕人的 期待和童稚的天真。當農家小院茶籽堆積 得像小山樣時,天氣便一天比一天冷起來 ,不覺已到了戴帽攏袖、圍坐火塘的冬日 了。在噓口氣都冒白煙的嚴冬,只有油榨 坊溫暖如春。
榨油坊建在橋西村小街邊,後面靠溪 。我們每天上學都路過這裏,最讓人心曠神怡的是經過油房那邊吹散而來的那陣陣 油香,夾帶著一股子熱氣,濃濃的,沁人 心脾,讓人迷醉。一裏之外的地方都能聞 到油香味,聽到吊錘有力的“砰——砰!”和石碾“吱吱軋軋”的聲響,在昏暗的光下顯得格外的神秘和鬼魅。我第一次來 油坊是和父親一起來榨油。那天,父親挑 著一擔茶籽,我拿著裝油壺緊跟後面。走 進老油坊,一股油香沁人心脾。幾縷陽光 從小木窗裏射進來,照在笨重、通體烏黑 的油梁上,古老的作坊仿佛晃如隔世的滄 桑感。老油坊裏有炕灶、碾池、蒸籠、木 榨、吊錘、油桶等榨油的家什,此外還有 已經榨幹了油的像銅錢似的茶餅。所有老 油坊裏這些物件我都興趣昂然,但特別喜歡的還是碾池、吊錘、木榨和蒸籠。一架 巨大的油榨橫臥在榨油房的東頭,這油榨是用一棵大樹掏空的,被茶油沁透,全身通亮,設計非常簡單,足見祖先們的聰明 和智慧;油榨前堆著不少四四方方的木樁和圓溜溜的鐵圈,房梁上懸著一根巨大的石油錘,用粗大的繩子牽引著;中間有一 個燒柴的大灶,是用來蒸茶麩的;西邊有 一個圓形的大碾槽,碾槽是油坊裏必不可 少的一樣重要物件,是由弧形大青石在地面上,鑿成一個圓形的對徑至少有二丈多的溝槽和大而圓的清石碾盤組成,約占了 整個油坊的三分之一。碾槽正中立著一根 粗而短的木柱,木柱上安放著一根為圓池半徑的可以轉動的硬木橫軸。橫軸的末端 就套著那片大而圓的青石碾。屋內,茶油 的香氣、燒柴的煙氣、牛屎的氣味和人的 汗氣混合在一起,別有一番滋味。
我去榨油房的任務是趕牛,父親將茶籽“嘩啦啦”倒入碾槽內,便用布蒙上牛的眼睛,讓牛背上牛軛負重前行,“呵— —起——”我揚起竹鞭子,牛便拉起碾子不停地轉。牛被蒙上眼睛後有些不習慣, 停下腳步,我便坐在碾子上不時對牛抽甩鞭子。這時橫軸轉動時發出的“吱呀吱呀 ”的聲音和碾槽碾碎東西時發出“嘎軋嘎 軋”的聲音混合成一曲動聽的音樂,使人 感覺真是舒服極了!有時,我手上還拿著竹鞭在空中揮舞著,嘴裏學著大人們的口氣發出吆喝聲。那頭龐大的黃牛,雖看不 見鞭子,卻也感到了一種東西在威嚇著, 頓時趕緊加快了腳步。這時的我,便覺得 簡直就是電影中的英雄一般了!其實,坐 在碾子的木板上看著牛轉圈圈,眼不花頭 不暈,挺好玩,十分愜意。父親看我無事 了,便過去幫著燒火。然後拿出紅薯去火 堆裏煨。煨紅薯好香,還有剛榨出的茶油 香噴噴的,特別好聞,紅薯吃起來也特香 甜。
茶籽碾碎了,將碾碎的茶籽收攏倒入 大灶炒鍋翻炒。約半個多小時後,穿著“ 油光泛亮”的油師傅,抓一把在手上看看 焙乾沒有。(據村裏人說,這抓一把是經 驗。)然後把炒好的茶子粉倒入大灶木蒸桶內蒸,頓時屋內升起騰騰熱氣。過一會 ,油師傅打開蒸籠蓋看看。“可以了”,他便均勻地鋪開稻草,將一個個鐵圈鋪開 擺正,再將蒸熟的茶麩倒入鐵圈內,赤著 腳,踩起了麩餅,儘管茶麩滾燙,但“油 師傅”不停地哈氣吹風,手腳並用,然後 ,將鐵箍連同麩餅一同裝入油榨內,再擠 進一個個一頭鑲有鐵板的木樁,整個過程 乾淨、利索。稍頃,那驚天動地的榨油便 開始了……。
“呼咚、呼咚…… 開榨了!”油師 傅在前面扶著吊在房梁上的100多公斤重 的石油錘撞擊木樁,就像撐舵似的和幾個 壯漢子齊聲喊著號子,高高地蕩起大石油錘,對準木樁一下一下拼力撞擊,“砰— —砰——砰!”那響聲震天動地,連榨油 房的牆壁也震動了。響聲剛落,油榨下的漏油口便泉水般地流下金黃澄亮、香氣四 溢的茶油來,被一個大鐵桶穩穩接住。頓時,油房裏冒出一股濃郁的油香。有了金色的收穫,漢子們越戰越勇。前來榨油的 都是鄰里鄉親,彼此認識,他們輪流更換 ,自然省力一些。隨著木樁的不斷插入與靈活變換,那麩餅所占的空間越來越小, 油榨下流出的茶油也由粗變細,最後像毛 線一般細長……。而這時,我也享受了一個原始而快樂的榨油過程,我對這個作坊 給大人們帶來的喜悅和成就感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它在大人們心中是神聖的。
笫二天,拿出茶餅鬆開鐵圈後,稻草裹著一隻只的茶枯餅,香味也是很好的, 新茶枯可以洗衣服,洗被子,女人們也用來洗頭髮。老茶枯是可以作木炭烤火、燒 烘籠子的,記得小時候我們用茶枯餅去小 溪毒魚是最有趣好玩的。
自跟父親在油坊玩過後,我便常去油坊趕牛坐“車”了,每天放晚學我便約好幾個要好同學一起,直奔油坊掄位子,油 坊師傅巳和我們很熟了,一看我們來便笑笑說:“小心點,你們輪流坐好了”,我們便聽話的排隊等了。每天都很遲回家, 父母總要關心地問“怎麼這麼晚”,我總 謊說:“同學家做作業了”。父母自巳也 忙,便不再追問了……。
幾十年過去了,家鄉茶山依舊在,茶油還在繼續生產。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 生產力的發展,老油坊已經不復存在。現 在粉碎、壓榨等都用機器了。散發著茶油清香的榨油工具和碾槽都巳搬在宏濟橋頭一家民宅中,成為小鎮旅遊觀光和永遠的記憶了。
可對家鄉那個古老的榨油作坊的記憶還常常會浮現於腦海裏,此時,童年在榨油坊裏的許多故事和趣事,讓我對老家那 些曾經的記憶變得親切起來......。
(張先林/遂昌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