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在農村,我對夏情有獨鐘。那當然是 鄉村的夏夜,有蛙叫的夏夜。那蛙聲,在 稻花香裏,青草塘邊,此起彼伏,繁如雨 落。記憶的畫面瞬間在腦中劃開,如流水 般傾閘而泄,似乎耳邊又響起那熟悉而又 悅耳的蛙嗚,就如同大自然永遠彈奏不完 的美妙音樂,一首恬靜而又和諧的田野之 歌。
我的童年,沒有溫馨的催眠曲,沒有 動聽的歌謠,更沒有現今的卡拉OK,電視 、電腦。唯有蛙叫,能帶給我音樂般的感 受,伴著我走過了童年和青少年的風雨歷 程。我10歲那年,當過農村合作社社長的 父親,被下放到離小鎮10多華裏外的小山 村當農民,每天天不亮便從小鎮出發到小 山村勞動,晚上很晚才回家,農忙時,便 在小山村搭個草蓬安宿。從此,父親便成 日勞作在小山村那一片貧瘠的田野裏。我 和母親及姐妹們仍住在小鎮。假期裏的一 天,我隨父親來到小山村,父親把我安排 在尹大媽的草蓬房後,便勞動去了,直到 夜幕降臨,當地農家已點上燈,空氣裏飄 來誘人的飯菜香味。還不見父親荷鋤歸來 的我獨坐在父親臨時宿處,草蓬外的石頭 上,又困又餓,更害怕鑽到黑燈瞎火的草 屋裏去。這時,又有那一片繁密的蛙叫聲 從田野裏傳來,高高低低,似吟似唱。起 初一兩隻大母蛙發出深厚的叫聲,繼而其 他青蛙一唱一和,不久便是一片無邊無涯 的歡樂鳴叫的海洋。我被這沸沸揚揚的蛙 叫聲包圍著,輕托著,漾了起來,不住的 漂流,仿佛到了一個充滿綠色,充滿溫暖 ,沒有饑餓和恐懼的慈母地、溫柔鄉。“ 林林,吃飯了”,隨著父親溫和的叫聲, 我從夢中驚醒,小草蓬內已點起竹篾燈, 父親已燒好了南瓜稀飯在等我了。夜裏, 躺在床上,耳畔依然是那一片快活的蛙叫 聲,疲勞辛苦一天的父親打著呼嚕進入夢 鄉,我也在這音樂般的催眠曲中睡去。
在我初中畢業時,正是文化大革命開 始,我收到了麗水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 卻一直未能好夢成真,在我失望,萬念俱 灰的痛苦中,我感謝蛙叫,她幫我解脫痛 苦,一洗煩惱,伴我度過了三年成日勞作 的田園生活。20歲那年,我遠離了山村蛙 叫聲,來縣城當了工人,後又轉為林業幹 部、銀行幹部,轉眼50多年過去,勤勞的 父親也早巳去世,使我再也聽不到父親的 呼嚕聲。幾十年的城鎮辦公生活,我幾乎 忘卻了小山村的蛙叫聲,淡薄了父輩們的 辛勞經歷。一次,都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 的兒女們一起相聚在小鎮,吵著要去爺爺 勞動過的小山村玩時,又勾起我童年的往 事,田園生活和蛙叫聲……,懷念記憶中 的那一片蛙聲,多麼希望那個“稻花香裏 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境界出現啊!
在一個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我們 一家來到小山村尹大媽家,回到了闊別已 久的小山村,為馬上能聽到蛙叫聲而興奮 的我,也為小山村的變化而驚奇,當年的 草蓬已無存,尹大媽家也是新建瓦房,父 親原來的草蓬已變成現今的農機房,房前 、屋後全是蜜桃、柑桔、楊梅、板粟、葡 萄等水果林。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尹大伯, 看見我們來了,連忙站起讓坐,叫家人泡茶。吩咐媳婦燒飯,又叫孫女快去田裏叫 父親回來,抓幾條田魚回來,看見巳80多 歲的大伯這樣忙著,有些過意不去,連忙 勸他坐下休息,老人笑笑:“你們是貴客 ,來一次十分難得。”說後又去搬來許多 水果,說這都是自已種的高山水果,無污 染。老伯還是那樣熱請好客……。
夜裏奔波了一天的孩兒們早已進入夢 鄉,我卻一點睡意也無,和尹大伯閒聊著 。這時遠處傳來幾聲低吟的蛙叫聲,沒有 了童年時代那種歡樂鳴叫的海洋,大伯看 出了我的失望,講到“近幾年經濟發展很 快,大家生活好了,種田也省力多了,可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也給自然環境帶來 一些不良影響,山上小鳥少了,野生動物 少了,青蛙也在農藥和人為的捕捉下越來 越少,我們小山村採取了一些保護措施, 還能聽到蛙叫聲呢……”聽著尹大伯的訴 說,我的心麻辣辣地痛,我期盼已久的夏 夜歡快的蛙叫聲沒有了,遠處傳來的蛙叫聲變得越來小,仿佛成了蛙泣聲。這時我 彷彿看見一雙雙貪婪的手把它們從田野捉 來,活生生的剝皮後,又被一雙雙麻木的 手將它買去,成了城裏人家或飯館桌上的 肉食。面對一雙雙貪婪的或麻木的大手, 它們的反抗顯得是多麼的軟弱和乏力;而 一隻只活碰亂跳的青蛙在工業污染、高效 殺蟲劑的廣泛使用中慢慢倒下;轟嗚的機 器踏平了田野的禾苗,填平了肥沃的池塘 ,一座座挺拔的高樓大廈至於其上,又給 它們留下多少生存空間?這個飛速發展的 社會埋汰了多少自然的生靈!如此豐富、 龐大的一個生物種群,變得越來越少了, 難道真的要……?我不敢再想下去。一種 惶恐和傷感從我的內心深處彌漫開來…。
我想在和諧社會中,但願人與大自然 也能和諧相處。提倡生態、環保從保護大 自然生靈做起。希望那個“稻花香裏說豐 年,聽取蛙聲一片”的境界早出現啊!
(朱樹林/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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