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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一起在打球

金國銓

   那年!
   那年,我們駐居在-台北賓館。
   台北賓館在日治時代是日本人占據台灣時期所謂總督官邸。
   這座「台北賓館」,外觀像是歐式洋樓,四面築有水泥鋼筋圍牆,牆內有花園與池塘。(當年年幼識淺,對台北賓館,只能有粗綫的認知。)(又據說是當年『台灣都督西鄉從道所建築』)。
   台北賓館的「主人」主宰了台灣五十年、主宰了台灣人的悲哀命運,它是一座充溢著台灣人的血與淚的罪惡之城。
   如今;
   它是我們「精忠」子弟駐居的房舍。
   精忠的子弟是 先總統 蔣公最貼心、最忠心的一支鐵衛軍;他們正青春年少,充滿了熱血,也充滿了勇氣。他們曾在紫金山旁,清涼山的山腳,接受過最嚴格的軍事訓練。他們曾經擔任過南京國民政府警衛工作,也曾經擔任過黃埔路蔣主席官邸警衛。
   民國卅八年夏,精忠追隨政府來台。在台灣東部花蓮高山腳,北埔營區再次接受十三週軍事教育。
   蔣公復職了;
   精忠的子弟從花蓮到台北,
   他們駐在台北賓館──擔任總統府的警衛工作。他們駐在草山──草山行館的警衛工作、草山行館是 蔣公沉思復國大計時的重要基地。他們駐在士林官邸──他們的重責要務就是 蔣公安全的勤務。我,駐守在台北市「台北賓館」。
   派駐在台北賓館的是警衛大隊,第三隊、第三區隊。(精忠就是警衛大隊的部隊番號)。這是一支精銳的部隊。我們的長官──前國民政府警衛總隊隊長俞濟時中將-現任總統府第三局局長。他說:擔任總統府警衛勤務,是一項莊嚴又神聖的工作,是代表國家鐵的精神,鋼的紀律。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與怠惰。要做到最完美的警衛勤務。
   台北賓館的那邊是台灣最著名的國立台灣大學附設台大醫院。在那個年代,能有能力到台大醫院去求診,那可是難上加難。我因佔地利之便,我曾經因為患有感冒而去求診,並獲得一紙休養乙週的診斷書。隊長毛趙壁乃依據休養診斷書下令,金員暫調(槍前哨)的警衛工作。也因為這一紙診斷書,讓我失去了報名參加投考陸軍官校廿四期裝甲兵科的機會,大概這就是我的命運與機運吧!

   從台北賓館穿過(介壽路)「註一」就是當年的(新公園)「註二」。新公園其實一點也顯現不出「新」的氣韻。園中種植了一些熱帶的樹木,靠寶慶路那頭有一座建築宏偉的(台灣博物館),也藏有相當多的古籍書畫,我與沈庭生曾經去借過一部《易經釋讀》,那位中年女性管理員對我們二個蘿蔔頭看看,面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不屑神情。我們捧著那部沉疊疊的《易經釋讀》回到「台北賓館」時。朱意之與章一強迫不及待,搶過去一窺究竟,我們四個人左看看,右翻翻,大家都是一頭霧水,面面相對,不知所止。
   指導員魏公望走了過來,一看這部大塊頭的《易經釋讀》笑著說:「憑你們」!
   我要看懂它也得再修十年課!
   翌日,我與沈庭生又捧著那部沉疊疊的《易經釋讀》還給博物館,還是昨天那位中年面帶微笑的大姐。
   她說:看不懂!是嗎?如果有心,有誠心,從基本的文字、文法著手,奠基十年、廿年,你們有一天會看懂的,不可灰心,不可喪志,力求發憤,有一天您們會成功的。
   我們羞答答地離開。
   我牢牢的記住他的話。
   可是我無恆心,我好玩,我缺乏誠心,我把媽媽當年的最後囑語真誠二字也差不多忘了。現在這位面上永遠掛著微笑的中年婦女的話,我深深地烙印在我心裡。媽媽囑我「為人要真誠,平時要讀書,媽媽以你為榮」。也因為這位面帶微笑的中年大嫂的勗勉,七十年來我把媽媽的話牢牢記在心裡,不敢稍有懈怠。
   新公園一到傍晚,每株樹桿上掛滿各色各樣的煤汽油燈,這邊在賣藥,那邊在傳教。我在工作的壓力與家鄉傳來家中遭受的災難而心神受到創傷的心情下,籃球是我最好的朋友。
   駐守在「台北賓館」的警衛大隊,第三隊、第三區隊幾個愛好打籃球的,有章一強、連兆光、何永存、沈庭生,再就是我金國銓。一有空,我們幾個人就跑出台北賓館,到信義路台灣女師附小去打球。如果是星期六,或是星期天終會有一群十五六歲的國中生,他們身穿一件藍色背心、紅色短褲,足登「雙錢」牌球鞋,頭頂個小平頭。背心的前面有他們球隊的名稱,叫「藍橋」籃球隊,這個球隊大約有八九人,年約十四五歲,他們約好我們每逢星期假日與我們作鬥牛之戰,有時也會分成兩組,作正式的比賽,球賽中場休息時,他們會拿幾瓶有彈珠當瓶蓋的「黑松」汽水給我們。
   我們熟悉了。
   我們成為好球友了。
   我們叫那個大個子叫石承禮。
   我們亦叫那個比較文靜一點的一個矮小個兒叫陳履安。

   又是一個星期天,我們又在女師附小球場見面了。在一場鬥牛後,我們又接受了他們的有彈珠當瓶蓋的「黑松」汽水。
   我好奇地說,上週那幾個士兵曾經查問你時候,為何不說出你父親的名銜,陳履安笑笑還是不說一個字。最後他說我們下週日見。
   這是陳履安先生的自制,是他嚴格家庭教育的應有禮數。我想:當年的陳履安先生做對了!
   不炫耀自己的身世,作不必要的「煩人」之舉。陳履安年輕時就能瞭解一個人要做對的事情,勇於做對的事情是一種執行力,何謂對的事,卻是需要智慧。
   《復興》是精忠部隊幾個愛好打球的衛士自己組成的球隊,取名復興。與藍橋籃球隊作一場分離前的友誼賽,賽後拍照留念(如附圖)。事隔多年,日昨整理照片時,想不到事隔六十年前的前塵往事,一一浮現眼前。我已記不清誰是石承禮,誰是陳履安。後排「復興」球員眼下尚能苟活者只剩筆者四號金國銓與十四號連兆光了。
   據聞陳前院長晚年禮佛甚誠。
   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
   六祖云:「何期自心,本自清淨,何其自心,本自光明。」陳前院長年幼歲月即解悟「自性本無煩惱」。而靜待事相自然發展,得一「靜」字也。
註(一)介壽路係現在的凱達格蘭大道。
註(二)新公園係現今的二二八公園。


(金國銓/ 本刊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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