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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忆家乡娘家点点滴滴(下)

节妹

  日本国旗作起来很简单,日本人奴化台湾人的行为却很复杂,规定一般人家一定要遵守他们所立下的规定,就拿我家来说:

  1. 我家祖堂屋神桌上供奉祖先牌,以及会抓偷番薯的番薯王爷神像和土地公,日本人都不准放置家里,我们只好暗中寄放在庙里;还强迫我们放置日本人的小神社,要我们早晚向小神社膜拜。

  2. 日本人要台湾人改名改姓,我家是坚持不改名改姓。

  3. 不准我们过旧历新年,只得过新历年,还要我们在门槛上挂日本人传统的用稻草编成的饰物。

  珍珠港事变〈西元1941年12月〉发生,日本激怒了美国,美国人向日本宣战后,日本节节退败,日军前线武器粮食缺乏,于是变本加厉对台湾欺压征收米粮。日本说我们村庄交出来的米粮数量不够,就说保长征收米粮不力,因为我家担任保长多年,就把我大伯抓走,鞭打成伤,身上多处瘀血,害得大伯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我们全家人都伤心流泪。日本人还说若是在村民们家里搜到稻米是会被罚的,害得我们有一段时间一粒饭都不敢吃,只吃番薯,本来习惯吃米饭的人,要过这种日子实在太难过了。连村民所豢养的家畜及所种的稻子都受日本人控制,日本发给台湾人民购买票,要有这购买票才能买到东西吃,善良的百姓不敢违抗,只有乖乖的听从了。

  我家自己种的稻米还是藏有一些是埋在后院角落,有一天我要上学前,父亲叫我放学后先到旱田的园地去,原来家人躲在那里煮白米饭吃。苍天啊!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米要用这种方式躲着吃!这有天理吗?

  又因日本人制造武器的原料缺乏,要百姓们捐献家里所有的金属类物品,我家连铁窗子都锯了捐献出来;曾经被日本人打得遍体鳞伤的大伯被打怕了,很听从日本人下的命令,逼得家里妇女们一定要把黄金都交出来,大伯还说:“日本人若是来搜到你们还藏有黄金,你们自己要负责!”

  日本人征收村民们的牛只供前线打战用,我家的马匹是这时被征收了。这时期台湾也频频受到美军机的空袭,不论机关、机场、车站、工厂、军事要塞等地都是美军机的空袭目标;空袭警报一响,我们就要赶快躲进防空洞里,高树乡并没有军事要塞,总算平安渡过,许多城市里的人们都疏散到高树乡来了。此时壮丁皆要当兵,学校的男老师都入营,有的还赴前线打仗去了。二哥当时就读于台南师范学校,也得当营生兵,他要离开家之前,把用白纸包的两包东西交给我,原来是他留下的指甲和头发,可见当时二哥被迫从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家庭里女的长大了出嫁,男的从学校学成后,为了自己的事业就到外地发展,本来是大家族的,慢慢地一个一个离开另组织自己的家庭去了。淡妹堂姊和廷英堂姊两人出嫁时,新娘花轿一被抬起时,伯母就把水往轿顶一泼,表示“嫁出去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有覆水难收这样的意思,从此女儿不能再依赖娘家啦!同时上了花轿的新娘子会丢下扇子,伯母就叫我把扇子捡起来,一面扇着扇子,一面进屋去,这表示从此新娘子和娘家亲情难再!各“散”〈扇与散的音近似〉两处了,代表分离之意。

  新娘出嫁时,地方上也有个习俗是娘家派两个小孩陪同新娘子到婆家,称为“当小舅子”〈就是现在所称的“花童”〉。在训妹堂姊出嫁到美浓时,我和晋郎担任“小舅子”的角色,新娘子是坐汽车从里港到美浓,当时从高树到美浓还没建高美桥,要渡荖浓溪的支流,但那时不是干季,所以有一段路经过湍急的河水,我和晋郎坐着的轿子被搁置在大约直径有两公尺的圆形大木桶里,有船夫在大木桶下操纵着木桶,然后把我们送到对岸,这坐轿子渡河的方式成为我这生的一次难忘的经验耶!

  提起父亲,我有一箩筐说都说不完的事情,他为人处世的美德表现真是不胜枚举。父亲绝不暴饮暴食,每顿两碗饭,餐桌上菜肴再丰富也不多吃,还严格要求食物必须吃得均衡,他常挂在嘴上的说辞是“食物吃八分饱,不必求医生”(以日语说较为顺口:腹八部、医者不用)。他每顿饭吃饱后,一定用吃过饭的碗注入茶水,再把碗里的饭一粒不剩全喝干净,父亲是节俭惜物的人哪!父亲曾经爱抽菸,有时还会烧破衣裤,母亲会念他,父亲说:“我只有这个嗜好,请妳谅解吧!”不过,后来父亲瞭解抽菸的害处,决心戒菸而很快地就戒掉了,由此可见他是个说到能做到的人。

  父亲非常关注我的学习,我开始上小学,他每天晚上会坐在和我同年的鼎郎中间,给我预习、复习功课,有时老师还没有教到的地方,我先发表出来,看到老师惊讶的表情,我心里有点得意,那是因为有父亲的事先预习呀!有时父亲会出考题考我们,鼎郎的数学总是比我强,父亲很失望吧!

  农家的早餐吃得很早,我没什么时间观念,一吃过早餐就赶着去上学,父亲不准我这么早出门,还要我坐下来看书,我看到太阳已经升到很高了,心里很着急,怕迟到,可是父亲等到一定时间才让我出门,我想他的用意是要我多利用时间读书,别一大早就去学校跟同学一起贪玩。

  农家乡下人不习惯穿鞋的,若穿鞋上学反而被别人另眼看待,父亲的观念较文明,要我仪容整齐穿鞋上学,我不敢不听;但穿了鞋,在上学途中偷偷地脱下来藏在草丛里,反正大家都不穿鞋嘛,所以不怕会被别人拿走,放学了才把鞋子穿回家。后来父亲知道我这种举动也就不再勉强我穿鞋了。不管冬天地面有多寒冷,夏天地面的小石子有多烫,我们总是打着赤脚,如此渡过了童年时代。现在高树的学校学生恐怕没有人不穿鞋了。

  父亲在日据时代毕业于(国语)学校,等于现在的师范学校,毕业后一定要任教三年,不然须赔还公费,因此他在学校教了几年书,很瞭解教育对孩子的重要。父亲经商以后,家里孩子们的就学问题都由他观照,每房的老大国小一毕业,父亲就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往日本就学并安顿住宿,当时远赴日本还没有客机可搭乘,坐轮船单程至少要一个星期的时间,非常辛苦。轮到我大哥被父亲带去日本求学后,父亲每逢人前一提到大哥之事就流眼泪,说父亲好狠心,年纪这么小的小孩就把他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哪!当时大人送孩子远赴他乡求学,当然希望孩子能考上医学,接郎堂哥学的是牙医,顺郎堂哥是药剂科,大哥读的却是工科,父亲想必很失望吧!

  我这一生最感激和感恩的人就是我父亲──曾仁兴先生,他苦心栽培我,使我接受良好的教育,台南师范毕业,教书是我的志业,当上国小教师至少让我对钱财的之事无需忧虑,生活上自己然过得安心、平静;但是我对他晚年生活的照顾较未能尽到人子之孝,他已去世多年,回忆起来,内心时常涌上自责与不安,不禁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之叹!

  我大哥的个性较爱独自行动,在假期里,大家玩扑克牌想邀他加入,他有他的道理,会说:“如果我赢了,你们也不好过;我输了,自己会难过!”留日的堂哥们在暑假回台的作业,有时要制作昆虫和植物的标本,独行侠的大哥会去大津捉昆虫,过了大津吊桥,那边是禁止入内的,大哥独自闯入,被当地警察抓了,最后得由父亲去保出来。

  在台湾被日本人割据时,日本人来到我们老庄,看到祖父个子高大,认为他很可能是地方的头目,就把他抓了起来,想要耍日本人的威风罢了!后来知道祖父是个极善良的百姓才把他释放了。

  小时候祖父很会开我玩笑,那时代极少数女孩子能上学校受教育,祖父对我说:“女孩子读什么书嘛?像你姑妈没读书都能嫁给医生。”的确,女孩能嫁给医生是被羡慕的,有句俗话说“头卖冰,二做医生”,医生的收入是人人称羡的。有一次祖父看到我穿的裙子短到大腿上,祖父会掀起我裙子说:“妳到底有没有穿裤子呀?”我不敢顶嘴,只好一溜烟地赶快逃开了。

  祖父自从一切家事由他三个儿子主持后,过着悠闲的生活,他住在离我们老家不远地方,那边有一间店面,是间乡下地方没客人上门的店,早就歇业了,他在店里每天和朋友泡泡茶、谈谈天,高兴时会帮他的媳妇到菜园工作。有一次我和同年的鼎郎、伟郎到菜园一角的蓄水池边玩耍,鼎郎见到池里有萤火虫就弯腰去捉,不料噗通一声,鼎郎掉进水池里了,站在池边的我和伟郎早吓得脸色发白、呆若木鸡鸡没什么反应,说时迟那时快,祖父急速跑过来跳进池里把鼎郎救了起来;事后听祖父说,他正好在附近工作,听到噗通一声,抬头一看刚才有三个小孩,现在少了一个,就知道出问题了,一、二天之后,这个蓄水池上面加盖了粗铝条编的网来维护安全。至今已七十多年前的往事,祖父“英勇救人”在池里浮沉的姿态,仍在我的眼帘始终浮现着。

  后祖母和祖父结婚之后没生男孩子,就在无明文约定下要二哥纯郎过继给祖父,以后可继承祖父名下的财产,为何在这么多的孙儿当中会选上二哥呢?因为在众多孙子中二哥可说最得长辈们的疼爱,也很得同辈、晚辈们的亲近。

  祖父去世后,二哥和二嫂的结婚仪式及喜筵,还是后祖母居所办的,二哥的新房也设在后祖母的居所。后祖母所生的比我还小几岁的女儿,我们称小姑妈,后来这个小姑妈招赘生子了,所以二哥和祖父之间约定过继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二哥的暑假作业有时候规定要写生,于是要我们陪他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画有山有水的乡村风景。这池塘草地的对岸有堤,有棵大榕树的枝叶从堤上延伸到水面上,坐在这榕树树干上可玩水,还可垂钓耶!我们用细竹枝一端绑上缝衣线,以蚯蚓做鱼饵,可钓到虾;若钓技不好的话,虾子很容易逃掉的,钓虾好有乐趣,能吃到自己钓的虾更是无比开心!

  从池塘过去一点的一处小山岗,有土地公庙,其周围也好几棵榕树长得很茂密,榕树下像是冷气开放的大礼堂,这是我们在炎热夏天看书的圣地。假期时,二哥还会带领我们到步行要一小时多的龟山去爬山、野炊,那时我还只会帮忙捡枯枝的年龄,至今还记得,大家虽然以不熟练的方式野炊,可能是肚子太饿了,感觉煮出来的菜饭却美味极啦!

  在日据时代高树乡民普遍打赤脚,上国小的学生也无人会穿鞋上学,但是逢到日本人有庆典日,就要学生们穿鞋到校;一般学生的家里经济不是那么宽裕,哪有为了穿一次鞋就去买鞋呢?二哥在读国校时,有一次日本庆典日没穿鞋上学,结果他被日本老师责备,说你家有钱也不穿鞋子,甚至还说了许多污辱台湾人的话,因此伤了父亲的心,就叫二哥休学了一年,过了年后,换了级任老师,二哥才复学的。

  记得在二二八事件过后不久,二哥骑单车载我到距离家半小时路程的同学家时,在路途中遇到三个警察,看到他们迎面而来,我们马上停车,站立在一旁,结果有一个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二哥一巴掌,然后三个警察又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这岂不是日人遗留下来的威权作风吗?连自己同胞都要欺负?哥哥骑车载自己的妹妹有何不对?二哥无缘无故为这种小事受欺负,至今想到此事还令我感到十分气愤!

  二哥和二嫂同是服务于屏东县长兴国小,他们都很认真教学,得到当时校长的爱护,校长还把大的官舍让他们居住。后来二嫂连生两、三胎孩子没养活,其中一胎生下来,就把二哥的血输入婴儿的血管里,结果婴儿还是没希望,二哥和二嫂到处求医,结果上苍不负善良的苦心人求子心切,他们终于得到二女一男的孩子──秀屏、采屏、义展;这三个好孩子都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求上进,有曾家优良的传统遗风。

  二嫂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父亲最合意二嫂每天所做的三顿饭,我三个女儿──皦如、翕如和意如到她们外公家,最高兴的是能吃到二舅妈煮的菜肴。后来二哥升调为屏东明正国中教师、二嫂则调到屏东市的国小任教。我的好二哥有心脏疾病,很不幸的在他五十多岁去世了,我一想起好二哥,眼泪自然就会流下来。我们家孩子中,平时最顺父母意的是二哥,他曾和我讲过:“若是父亲反对之事,我们绝不重提,就顺父亲之意吧!”如今他比老人家先离世,可见父亲多么地伤心呀!

  台湾光复后不久,父亲三兄弟分了家,不会务农的父亲迁居到屏东市区经商,患有心脏病的母亲,在五十几岁就去世了;这是在我结婚之后的事,亲人的分离令我无比地伤心!

  童少年时期所见种种已成过去,如今沧海桑田、物换星移,那六、七十年前的岁月,现在只有回忆了。童年时所生长的老家早已无从前的景观,历经风吹雨打跟地震,房子大部分都倒毁倾圯,现在已成为宽广的空地,只有两位我同辈的老人-二伯父的第二个儿子鼎郎和第四个儿媳妇留守在那里呀!

(节妹/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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