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辛亥秋，武昌首义震撼神州。仅仅过了26天，杭州也宣告胜利“光复＂－－那是一段风云激荡的日子，在这座江南名城，曾经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件！而今，随着历史远去，已然大半为世人所遗忘。内中有一件火车头勇撞“清泰门＂的壮举，即便在当初亦是知闻者寥寥；后来的有关文献，如《浙江革命记》（顾乃斌着）、《辛亥浙江光复回忆录》（黄元秀着）和《浙江光复》（邹鲁着）等，间或有所提及，皆系一笔略叙而语焉不详。因之，很值得旧事追述－－

　　武昌义旗既揭，依照沪、浙两地革命党人的原定计划，杭州当先于上海起事响应。申城同盟会领袖陈其美（字英士，吴兴人系陈立夫先生之二叔）主张“先占杭州为根据地，再由专车派兵夺取上海江南制造局，进取苏州，直达南京。＂但浙江方面的吕公望（字戴元，永康人，光复会中坚）、朱瑞（字介人，海盬人，同盟会骨干）等，则担心由于驻杭新军缺枪少弹，周边诸省又均未发动，万一伧促揭竿失利，反会贻误大局。故而“数议未决＂。吕、朱的这种顾虑是不无道理的。其时，武昌的枪响传遍域中。清政府指派浙江的巡抚增韫与杭州将军德济，惶惶不可终日。为了压制革命、强撑危局，他们对已然被革命党人基本策反，控制的驻杭新军严加防范，不仅几番遣调部队，以分散新军力量，还一再下令缴减枪支，每名士兵只许配带3发子弹，这，无疑给杭城起义造成了极大困难。

　　正当浙江同盟会、光复会的精英们想方设法筹措起义武器的时候，11月3日夜，上海赶前一步“光复＂了。消息翌日传至杭州，群情振奋。革命党人立刻决策：不惜一切代价，当晚（凌晨）2时紧急起义！口号“独立＂，以左臂缠白布为标识。起义军之临时司令部，就设在火车总站（城站）楼上。

　　彷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天午夜时分，一批寓居上海的浙籍志士高尔登、钟丰玉、汪圭等，也不约而同地加入了杭州起义的行列。高氏字子白，鄞县人，日本士官学校肄业，曾任教云南讲武堂钟、汪俱为上海《神州日报》主笔，钟氏字璞岑，杭州人；汪氏字旦庵（一作澹安），萧山人。此前，他们听说浙江革命受困于“军火不足＂，甚为家乡焦灼，多次找到黄兴（号克强，长沙人，时为鄂都督府战时总司令）、陈其美磋商，要求尽力施予援手。陈其美在申城“光复＂的当天，即以沪军都督的名义，从刚刚攻占的江南制造局仓库中拨出一批武器，支援杭州。其中，包括各式长短枪枝，子9万发，以及香烟罐炸弹300枚（炸药装填在铁质香烟罐内，易于隐蔽携带，爆炸时声响尖厉，可燃屋伤人，但不能摧毁坚固的工事）。4日傍晚，这些武器被高尔登等全数提运到了停靠在沪南火车站的一辆专列上（火车头拖挂两节货厢）。此际，他们并不知道杭州将在当晚起义，只是觉着事不宜迟，必须迅速把枪支、弹药送到浙江同志手里。于是，众人公推熟稔军事的高尔登担任押送指挥，零点15分一齐出发。专列汽笛长鸣，风驶电掣般奔向杭州。

　　凌晨3点55分，专列驶近杭州－－火车只要顺沿铁道穿越“清泰门＂，便可以直抵城东的城站火车总站。然而，车将抵清泰门时，车灯投照处，却见城楼漆黑，城门紧闭，四下里一片阒寂，“清泰门＂竟然无人看管。

　　事实上，那些原先值岗守门的清军旗营兵丁，由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逃之夭夭了：杭州的紧急举事一开始，驻扎在笕桥、南星桥的新军（81标、82标）起义士兵，即由艮山门和新望江门挺进城区，攻占了军械局、巡防营、抚署和藩、道衙门，并活捉了企图翻墙逃匿的浙抚增韫。其余各处清军，多属腐朽之师，纷纷支起白旗或作鸟兽散，哪里还会有人看守“清泰门＂？

　　这些发生在“清泰门＂以内的巨变，当时被阻隔在城外的高尔登等人，自然不清楚。他们面对两扇幽森严闭的城门，急欲解决的现实难题是，如何破门进城？彼际之“清泰门＂，在杭州诸城门中，算得上是特别厚重坚固的，外表还包裹着一层结实的熟铁皮，轻易休想将它撼动。怎么办？众人设想了一些法子，都不可行。高尔登提议试一试：用火车去撞开城门。这，显然是个大胆又极具危险性的办法，火车司机敢不敢干？肯不肯承当可能车毁人亡的牺牲？司机老赵（惜失其名，仅知系南京人，沪杭路局的工友全叫他“老赵＂）没有一丝畏缩。“我也是黄帝子孙，＂老赵慷慨激昂：“今天正是我为｀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出力的好机会。我区区一命，何惧冒险！＂他请高尔登等勿急，自己先去细细勘察勘察城门，“看它到底是咋样坚固的？＂数分钟后，老赵回来了：“好得很，我这火车尽可以包你们打开城门！但是，火车撞过去，震动力很大，城门的回弹力肯定也非常猛烈，货厢里的炸弹恐怕会因此引爆。那样，岂不前功尽弃了？＂老赵随即端出自己的主意，先将两节货厢拖牵至附近的叉道上解脱，单以火车头去冲撞城门，一次不行，就再撞一次，二次，三次，非要把城门撞开不可！

　　众人不禁为赵师傅的勇决机智鼓掌喝彩。老赵让大夥避到一旁，独自驾驶火车头倒退三里；跟着，往炉膛内狠狠投了几铲煤，把火力发得轰轰旺旺的：再拉响了一声山吼雷滚似的汽笛，震得四野地皮打颤－－只见那个火车头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全速疾驶，直朝着城门猛扑过去！拼撞上去！城门发出巨大的呻吟，剧烈地摇抖着，双扉深深凹陷了，但还没有到开裂的程度。老赵将车头后退里许，又撞了第二次，左面的一扇门“嘎啦啦＂拦腰折断，能够望得见通向城区的路轨了。待撞到第四次，两扇城门訇然倒地，门洞豁敞，火车已经可以迳直驶进城里去了！高尔登等同志围聚上前，欢呼雀跃，赶紧帮着老赵把两节货厢重新钩套上火车头。

　　专列风一样穿过“清泰门＂，疾奔城站而去。沿途的枪鸣炮响，硝烟弥漫，使众人发现自己此行实在赶得太巧了，浙江的同志已然英勇举义，正在浴血奋战，他们的一车武器真是及时雨送到了节骨眼上！这个意外巧合，令高尔登等愈发情怀激扬。他们在城站的起义军临时司令部，将枪支弹药郑重交付给浙军总司令周承菼（字赤忱，海宁人）之后，顾不得劳顿疲惫，便又迫不及待地迎着拂晓的曙色，参加到家乡的“光复＂战斗中去了。据说，火车总站最初得到报告，说“从上海有专列闯入杭州＂，一度还怀疑是“从上海制造局溃败下来的清兵＂，待后来辨明实情，接获了那批及时援至的武器，“军界同人莫不益壮士气＂！11月5日黄昏，杭州全城“光复＂，浙江都督府在梅花碑（原劝业道署）成立。高尔登，被推选为都督府的财政司首席。

　　此一火车头勇撞“清泰门＂事件，诚可谓突兀、曲折而颇富传奇色彩。大约因了杭州“光复＂之始，地覆天翻，惊异迭出，吸引世人关注的资讯委实太多；加以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有限，当事人又多不屑自夸，其事其迹竟然渐被疏略了。嗣后，钟丰玉回到上海，曾将自己星夜赴杭运送军火的那段辛亥亲历写进日记，并且整理、发表在《神州日报》上。可惜留意者亦鲜。上个世纪40年代，钟氏已逾六旬。老人迁寓故里，忆及往事，犹亲口对友朋摹述过昔日发生在“清泰门＂前的那一声声威猛的撞击－－共和先驱们如斯之英迈，如斯之壮举，理当为后代所晓闻钦缅，焉能让史尘长久湮没！

　　值兹辛亥百年，两岸都在隆重纪念之际，此事更具历史意义，特为文报导，以供同胞缅怀感恩！

（方一戈／湖州文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