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省徐霞客研究学会于初春开首几天安排大家去西天目山旅游考察。适逢小雪放晴,山间空气犹如上夜飘雪过滤,琉璃世界融雪似沁入心灵,分外清凉,最助人神思。特别念及钱谦益的《徐霞客传》中所言,游圣履痕涉足天目、径山,笔者随众踏在浸雪微露的石级上,残雪寒冰发出轻轻的吱吱声,令人神往。每每回首望前路弯曲盘旋而上的山道,耳闻沁润性灵的雪水汩汩流淌,让人浮想联翩。而最令我想起的却是徐志摩的散文。
自认是徐霞客千古知己的地质学家丁文江,便是诗人的朋友。志摩年龄仅少丁文江九岁,最后逝世两人也只相差五年,可说是同时代的学人。彼此诚恳互谅,最称知己执友。所以历史学家李济在《独立评论》第 188期发表文章时,引证了丁文江的对于诗人空难的感叹,说:“志摩是个好人,他从不扯谎。”这实在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性格特质。尤其对于大自然山山水水,都有着魂魄执爱的情愫。就在1921年丁文江任职地质调查所所长最后阶段,徐志摩发表了《天目山中笔记》,以十分新奇的视角听觉,对天目山作出诗人特殊的深刻考察,是篇著名的美文。可以说也是丁文江心目中千古奇人徐霞客,写出千古奇文《徐霞客游记》之后世,十分另类,却又沁人心肺的游记名著。所以曾向友人赞叹,这是一篇佛学经典样的山水唱颂。的确,此文见前贤未见之境,出众人未发之言。很值得我们后学诵续研讨的。
2007年3月19日陈桥驿教授致汤家厚先生信中,再次呼吁“不能把徐学捆绑在旅游业上”,其深切的意蕴,实是寄望徐学研究于更重大的文化承载与担当。希望不单单只是捆绑在经济利益的单方面,而应是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地提升旅游文化品位。那么徐志摩的那篇写于八十年前的山水性灵之作,就是个极好的榜样,真是绝妙的范文。与游艺山水神境的历代名著相较,可以说是毫不逊色。比之时下,万千文人的千万旅游文章,可以看出,时文很多像流水账,或者彰显商业市侩气味。完全够不上徐志摩那种诗化了的散文优游之感。全文确是和谐人格的真性情之流露,和谐情意真人文旨趣之表露。为了借此机会,向广大撰写春游文章的媒体和作者介绍,什么样的笔路、什么样的文思妙构,能于笔端流出如此妙品花雨,只好略多引用些诗人原著章节、章句。
且看,文章起首便引用佛界“逆华经譬喻品”章句曰:
“佛于大众中,说我当作佛,闻如是法音,疑悔悉已除。
初闻佛所说,心中大惊疑,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于是全文即以此为主题,分章畅叙,分别对天目山中的音籁、钟声以及性灵的觉悟信笔写来,真所谓椽笔如神。文章并不从入山旅途写起,而从清静、从那听不见的天籁之音起笔描写。只用极少的几个字点出大钟、木鱼、泉水滴击毛竹管的呜籁。诚如他为诗篇《死尸》序言阐述的:“入耳的音韵甜美,听不到那些却更甜……”一样,把天目山居福音从妙空化生为实在,归结为:“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那天,我们十来人,正踏进如此幽静的境界,可惜甚少觉悟的缘份。徐志摩文章中间段落文字着眼于一个打钟十一年间息不绝的和尚。玄文的收束在于问句:“那一带是什么山,叫什么,和尚?”答句竟是“这里是天目山” ——也只如捶钟的一响。整篇美文的最后一章,写另一个“分别是色的世界里逃来的一个囚犯……”文气却又绝妙地一转,从佛学根源提炼出疑问,真如天目山中不绝的音籁,那股融雪的幽泉。
(高健行/海甯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