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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厚父母恩

杜建平

  四十年代初父親在武漢得肺病後,所有人都認為必死無疑。因為在那時該病稱之為癆病,無藥可治。雖然青霉素已經在中國出現,但貴過黃金。作為軍人,父親表現出視死如歸的氣概,在他的一個下屬也是同鄉名叫蔣二的護送下回到了故鄉。回家後,父親住在“銅門邸”。這“銅門邸”可是家鄉最為豪華氣派的一座大莊院,坐落在旗山腳下。我曾經懷著無比的感慨寫出一首詠旗山的自度曲《登旗山》:登高遠望添鄉愁,獨上峰頂,哀怨滿心頭。遙看九天花失色,唯見碧水長東流!田園風光依舊在,不堪回首,故地又重遊。當年豪情貫日月,可憐布衣未封侯!

  2007年在北京的姑表兄弟吳德正兄,為了紀念因為建造〈灘坑水電站〉而消失的故鄉,正著手編寫《消失的故鄉》的書,邀請我寫幾首詩詞,我不揣冒昧信手塗鴉了九首,其中就有一首寫“銅門邸”的。

  《銅門邸》

  滿園桃李滿園春,細雨和風入柳蔭。
  漫步短垣生浩嘆,將軍已作夜遊神。

  父親入住的時候,房屋的主人杜偉那時在嘉興當專員,授中將軍銜。父親當年進黃埔軍校是杜偉做的保人。據說那時作保人還要具備一定的級別,將軍以上,一人可保;中校以上軍銜的務需兩人作保方可,也許是這一層關係,父親回鄉後才住到將軍官邸來的。

  父親的病好了以後,他不願呆在家裡,又去杭州找杜偉。這時杜偉已升任浙江省民政廳長,與陳儀一起主政浙江,成了封疆大吏。據說他的升遷,與陳辭修的提攜不無關係。在杜偉的幫助下,父親去海鹽又當了個地方軍隊的小官,但他從不視事,且長期住在杭州城裡,整天和幾個北山的同鄉流連往返在西湖的清山綠水之間。我只是從他與另外三個人的一張發黃的照片上看到過他們在六和塔的合影。

  父親曾在大平田教書。這是我二姑媽的家所在的一個山村,它離北山村只有五里路,在家鄉北山抬頭即可遙見大平田。父親去海溪教書的時候,我才兩歲。母親帶我一起去。

  外婆家是中農成分,外公在三○年代曾經去過法蘭西,我現在還收藏著外公當年的那本國民政府簽發的護照,只不過照片被母親看到有點髒輕輕一擦,外公的相貌便灰飛煙滅了。

  我們回到家鄉以後,正趕上大辦食堂的年月。我北山老家的房子,成了北山第二食堂。加上母親也不願去北山村,我們便遷入白岩村,住在外婆的家裡。

  我們家一共有兄弟姐妹七人。大弟在父親被開除公職後送給了海口鎮山上一個叫花邱的山村農家作養子。二弟也送給了白岩村大舅作螟蛉。我和小弟留在家中。小弟他有幸遇上了清平時代,在鄧小平執政的年代,以自己的努力和聰明的才智考上了大學法律專業。大學畢業以後,順利地進入公安局。那時我們全家都為之高興,認為他終於學有所成,榮宗耀祖。

  此前,由於青田縣公安局幾乎沒有一個正規院校畢業的大學生,他在那裡如同鶴立雞群,很受器重。再加上他長的也一表人才,追他的姑娘一大堆。那時我律師辦公室的隔壁,是法院行政庭,庭裡有一位秀美而氣質高雅的法官,她當時也挺喜歡小弟。只是那時我並不知情。但她對我表現出來的特別熱情,使我十分的納悶。直到後來法院的朋友告訴我,才恍然大悟。

  小弟後來辭職赴日經商,原以為國外的月亮也比中國皎潔,扶桑滿地都是黃金美鈔。可是商界競爭也十分的殘酷,他想成為巨賈的願望至今仍在拚搏之中。但我堅信只要他能努力奮鬥,克勤克儉,是一定能創造出奇跡來的,而且這一天肯定不會是很遙遠的。對小弟的情分之深,從日本仙台大地震後,寫的那首詩也可見證:《仙台地震有感》子夜仙台大地震,教人肉跳又心驚。同胞就在此城住,電話越洋問不停。直待對方生笑語,才使大小不驚魂。但求災難從今去,一片阿彌到東贏!

  再說我們全家從海口回來以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父親為了生計,從此幹起了修理鋼筆、電筒、刻字的小手藝,這一幹就幹了十幾年,直到他含冤謝世。

  就在那段悲苦的日子裡,我三姑媽的生活是比較寬裕的,三姑父那時是車洋大隊的黨支書。但是我們倆家平時來往不多,而她對唯一的哥哥,我的父親也不那麼關心,有點形同陌路的味道。特別是曾經發生的幾件事,如今回想起來,教我無論如何也難以置信。我想,這也許是階級鬥爭的緣故吧!媽家大女兒出嫁張燈結彩,高朋滿座,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母親並沒有受到熱情的歡迎,三姑媽只是冷淡地問了一下便招待別人去了。

  父親被開除回家不久,舊病又復發。沒想到三姑媽的大女婿也有肺病。有一次父親突然大口吐血,病勢來的特別兇。一來家中無錢延醫買藥,二來她那女婿就住在鄰村白岩,情急之下,母親便到她女婿家借了幾樣藥。過了個把月,三姑母就上門來催討,因為家裡實在窮拿不出錢來還,父母只好笑臉相迎,請求寬限一些日子。不料三姑母頓時放下臉來,說了一些十分難聽的話語。此後,她三天兩頭地前來逼債。萬般無奈之下,母親只好撬下幾件舊家具上的銅鎖、銅拉手等拿去變賣,才總算還清這情。只不過母親為人還是十分善良,三姑父去世以後,上了年紀的三姑媽,常常來我們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拉家常,母親也陪著她落淚。留她吃住,送她錢財。我也為母親的寬容大度而讚嘆,母親不愧是一個人格高尚的人!

  那年月母親用她那瘦弱的身軀,艱難地支撐起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家,沒有母親的任勞任怨,沒有母親的含辛茹苦,沒有母親的無私奉獻,也許我們根本活不到今天。我們感謝母親,感謝她以自己偉大的品格給我們塑造了可圈可點的學習榜樣;感謝她以自己身體力行的吃苦耐勞精神給我們樹立起高山仰止的豐碑。

  不幸的是勞苦了一輩子的母親,竟然在1999年冬天的一個夜晚,突然得了腦血栓,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在妹妹把她接去西北她家居住的日子裡,我曾遙望大西北,作了一首七絕:《思母親》魂牽夢繞到邊疆,此刻我心繫遠方。戈壁長年沙捲石,祁連四季雪封山。江南三月好風景,柳綠桃紅鬥芬芳。遙憶娘親珠淚下,思兒一樣撫欄杆。

  那年月,父親活的尤其艱難。除了病痛帶給他肉體的無窮折磨以外,他還要承受精神上那比囚徒還痛苦的壓迫。那四類分子的“帽子”何異於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幸虧父親胸懷坦蕩,無憂無慮,隨遇而安。家中無糧他不急,寒冬無衣他不問。母親罵他他不惱,子女吵他他不煩。他自嘲是“山後人”(即吃糧不管事)。

  只不過父親也並非什麼事情都不管,對於子女的讀書之事他卻看的比什麼都重要,他常說:“養子不教如養豬。”因此不管家裡多麼困難,哪怕無隔夜之糧他也可不聞不問。但是子女如果沒錢交學費,他定會上天入地,想方設法去找錢。母親常常為此與他吵的不可開交,母親愁的是生存活命;而父親憂的是子女讀書學習。也正因為在讀書這件事上,父親不依不讓,我及弟妹們才有幸讀完初中。如果那年月能讓我上高中、大學,父親他肯定會不惜砸鍋賣鐵也要供我去讀書。

  父親之所以如此重視知識,是和他自己當年由於書讀的太少,但為了報考陸軍大學以至於廢寢忘食,結果非但沒能如願以常,反而還落下一身病,以至一事無成,不無密切關係。說實話,如果沒有父親當年那高瞻遠矚的目光,我肯定無緣上初中,也不可能在今天成為律師,也不可能在後來順利地拿到大學自考文憑。當然在感謝父親的同時,我同樣應當感謝母親,沒有她的無私奉獻和對家庭的艱難支撐,我們非但上不成學,而且恐怕連命都活不成。父親和母親是我事業成功的兩翼,他們都是天地間最值得我尊敬與愛戴的人!

  1976年春夏之交,父親終於走完了五十八歲的歷經磨難的人生旅程,撒手人寰。而此時的我卻遠在他鄉,聞知噩耗我涕淚交加、痛不欲生,星夜兼程趕回老家。只不過等我到家時,父親的靈柩已經停在「穀車」對面的亂草崗上。我瘋一樣地撲倒在上了“四枚釘”的黑棺木上,號陶大哭,大顆大顆的淚珠像不止的秋雨,我拚命地敲打這黑棺木,歇斯底裡地叫喊:父親……父親……父親……

  父親實在命苦,從小沒了爹娘,後來又生了肺結核讓病痛幾乎折磨了一生,隨後歷經數不盡的“政治劫難”和家境貧寒,最後含恨離開人世。尤其叫人惋惜的是就在他走的那一年,中國開始迎來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的春天。我想,如果父親有幸逃過那次的劫難,說不定現在還和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去年的重陽節我有感而發寫了一首:《再話重陽》重陽節裡已秋深,黃葉枝頭稀不勻。對鏡慨然鬢毛白,分明歲月未饒人。憶昨尚在懷中哭,而今子女滿家門。最難忘卻少年樂,幾番與父牽衣襟!而後,我又寫了古風《慈父三憶》:

之一:每懷慈父放悲聲,音容笑貌猶長存。諄諄訓誨浮眼前,殷殷期盼銘寸心。

之二:慈父撒手去多年,猶似彈指一揮間。往事而今成追憶,教吾無法不哀憐。

之三:慈父一生命淒涼,自幼不幸喪爹娘,年方十六從軍去,幾度生死戰沙場,雄心黃埔學兵法,壯志曾經讀書忙。誰料蒼天無眼珠,二十三歲重病染,無奈抱病歸故里,從此改行教兒郎,為人師表傾心血,詩書之中求安然。命犯白虎終難躲,五七年秋又遭殃,三年管制成五類,死時管制還未完,十年文革長批鬥,舊病復發又臥床。七六年夏大限到,撒手西去別人寰,臨終猶自難瞑目,我在路途淚成行,號啕嚎撲門已永訣,臨死未能見高堂。荒草坡上伏棺哭,捶胸跺足已枉然,長恨自身大不肖,哀哭聲斷到黃泉,我雖遲歸千重理,至今仍然斷肝腸,願慈父靈有知,來世結草再銜環。

  1983年歷經無數次申訴,終於為父親洗去冤獄,討回公道。父親恢復了幹部身份,母親也享受到了幹部遺屬的待遇,小弟又考上了大學。我自己也通過努力拚搏拿到大學文憑並考取律師資格,做了律師,實現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夙願。其間,我還當了一任家鄉的村長,當了一屆的縣人大代表,在人大代表的任上,仗義執言,為被無辜凌辱的老人徐志張討回公道。

  雖然此案歷經艱險,並且和當地兩級縣的公、檢、法較上了勁,打了七場可圈可點的官司。中外媒體對此案做了大量的報導,後來被司法部列為全國法律援助的經典案例,中央電視一、二、四台都先後用長達25分鐘的時間向全國做了直播,算是為人權做了點實事。

  同時,幾個妹妹在生意場上努力,也小有成就。二妹在甘州還被選為政協委員、商會會長、甘肅省工商聯執委等多項職務。我們一家在家鄉被人們譽為〈北山第一家〉。1995年我們全家遷居杭州,我也在省城做起律師。傷痕纍纍的往事雖然不堪回首,但我沒有權利把它忘卻。因為它畢竟客觀真實地存在過。它是那個年代的記錄、那段歲月的縮影、那個時期的寫照。那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往事殘酷且極深刻;恐怖但又難忘;雖然荒唐,但卻真實。痛苦與折磨雖然是滅頂之災,但它卻是一筆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它催人奮進,發人深思,給人以無窮的力量和勇氣。我就是在它的呼喚下,躍馬揚鞭、高歌奮進而走向成功之路的。“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屬楚。”“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但願父親在天之靈,也能讀到我這篇為他撰寫的《天高地厚父母恩》文章。我最最親愛的父親,您安息吧!

(杜建平/杭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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