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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志士李鴻慶 落日餘輝長相憶

讀一冊來自海峽對岸的《抗戰日記》

方一戈

  翻開在我案頭的這冊《一個飛行人員的抗戰日記》,乃是一件遺著的打印稿。它來自海峽對岸,原本由臺北一位退役軍官吳神農先生悉心珍存。近日,這位長者應邀來大陸出席浙省〈江山毛氏文化節〉活動。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晤吳先生,幸獲允肯,讀到了這冊厚達80多頁的日記。

  日記的作者,名叫李鴻慶,1921 年4月出生於浙江長興(縣)李家巷(鎮)。60年前國民黨轉進台灣之際,他作為空運第20大隊第11中隊的通信長,嗣後,離開軍界,定居新竹,初曾參與聯合國世界氣象組織的工作,後也曾在某高中教授英文於1992年病故。

  從日記所附錄的兩篇簡短的《自傳》裏,我們得知,李鴻慶的祖輩,原是當初長興頗具聲望的地方鄉紳;父親業中醫,寄望兒子能夠執鞭杏壇,為桑梓培育桃李,於是進入杭州湘湖師範就讀。不久,“七·七事變”爆發,李跟隨學校遷徙浙南,從此和家人音訊斷絕。1939年夏,這個初出茅廬的師範畢業生,為設在麗水縣城的省立處州高中聘用。如果不是甫到職的第三天便經歷了一場刻骨椎心的日機空襲,或許李鴻慶的人生就此真的要與粉筆、教鞭長相為伍了。

  處於抗日戰爭國難當頭、家愁、同胞血仇,李鴻慶年輕的心靈被深深刺痛了!他周身血脈賁張,悲憤難抑,當即決定辭去教職,前往衢州的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招募處,投考空軍,效力抗戰。處州高中的老校長特意為他贈言壯行:“你是‘單放龍頭(比喻身無家累)’,要勇往直前!”經過一番轉輾周折,1940年冬,李鴻慶終於成為中國空軍無線電通信訓練班(在成都)的第五期新生。一年後,他憑藉優異的技能成績,提前結業,被分派到雲南沾益、貴州清鎮等地機場,擔任電臺地面監聽任務。他的那冊《抗戰日記》,也正是從此時開始,逐日寫錄的。透過那些字裏行間迸射著堅毅與無畏的記述,我們分明看到了一個誓以血肉之軀搏擊長空、拼死抗日殺敵的英勇身影。

  中國空軍由於受到美國軍援,特別是陳納德將軍所率“飛虎隊”(美駐華空軍特遣隊)的加盟,正逐漸從前期“敵強我弱”的困境中擺脫出來,頻頻主動出擊。整個抗戰的空中局勢發生重大轉折。用陳納德將軍的話說,“我們現在已採攻勢,而不再是守勢了”。就連侵華日軍頭目岡村甯次也不得不哀歎:“大陸制空權,目前竟已轉移到中國方面。敵機猖獗活動,我方地面作戰處境甚為艱難。”

  這種戰局嬗變的資訊,李鴻慶在每天的電臺監聽過程中,自然不難敏感地接觸到。他也因此,更急切地企盼著自己能夠換崗上天,“直接擔任空勤工作,為祖國站在第一線對日寇作戰”。1943年12月,當他從成都鳳凰山完成空中射擊訓練歸來,得知航空委空原會已調令他去轟炸機總隊第二大隊擔任(少尉)機組通信員,不禁喜出望外,立馬“辦妥移差手續”,趕赴四川溫江機場報到。

  這轟炸機第二大隊,係抗戰期間中國空軍的一支聲名赫赫的英雄部隊。淞滬戰役,那位駕駛著負創戰機撞向日艦、與鬼子同歸於盡的烈士沈崇海,生前就是這個大隊第九中隊的分隊長。因了在沿海作戰功績卓著,第二大隊被特稱為“東海大隊”。全隊配屬20多架美製A—29 輕型轟炸機。這種飛機翼短身長,載彈量大。執行任務時,通信員除了要負責機上的無線電聯絡,還要操控機艙左側的機關槍射擊。

  某日上午,8 架戰機隆隆升空,浩浩蕩蕩向北飛去;中途,機群經寧陝東折,越山陽、過嵩縣,直指位於鄭州北邊的黃河鐵橋。此橋,是平漢線上日軍的一處戰略交通要道,敵人在橋的兩岸,部署了密集的防空火網。此機隊之所以要繞道陝南,由西面接近目標,就是為了誤導日軍,以突襲炸它個措手不及。果然,機群呈右梯隊形飛臨鐵橋上空,打開炸彈艙,敵人還沒有察覺。李鴻慶“從後窗俯視下界,只見炸彈一顆顆橫著飄了下去,漸漸成了細小的黑點,消失於翼下,橋面上瞬間騰起翻滾的濃煙和火光”( 按:自此以後文章中凡有“……”者,均係筆者摘錄李氏《抗戰日記》原文 )。他們在萬呎高空盤旋了十多分鐘,才從容返航,降落陝西漢中南鄭機場。此刻,夜色四合,“這座《三國志》裏有名的古城,燈火管制”,李鴻慶與戰友們“摸索著漆黑的街道,找到一家小店,吃了幾個糯米糰子”,度過了1944年的正月元宵……

  兩個月後,李鴻慶晉升為第二大隊中尉副通信長,並被派往印度卡拉蚩(中國空軍的戰時飛行訓練中心設於此),接受美國B —25中型轟炸機的空勤訓練。那是一種時速近400公里的雙引擎轟炸機,不僅載彈量明顯超過A —29,而且火力配備極強,非僅機首裝有大口徑的加農炮,機艙兩側還有十多挺重機槍。按照計畫,第二大隊在年底以前,就可以得到一批B —25的增援。因之,往卡拉蚩受訓的戰友們,必須在短期內儘快熟悉新戰機複雜的飛行、射控、通信等技能。

  1944年李鴻慶與隊友們飛越喜馬拉雅山的駝峰,回到第二大隊的新駐地雲南陸良機場。跟著,12架新的B —25也相繼來到。僻居滇北崇山峻嶺之中的彈丸小城,頓時機聲轟鳴,喧鬧非凡。隨著新年瑞雪消融,中、美空軍在廣袤的抗日戰場上,向侵略者發起了空中全線進攻。第二大隊則對湘、桂、黔日軍各個關鍵據點的指揮所、防禦工事、營房、以及鐵路、橋樑、補給倉庫等,實施重拳痛擊。從四月下旬開始,第九中隊的戰友們,幾乎每天都出動B —25,奮勇出戰;每天,都出沒在驚心動魄的日寇高射炮火硝煙裏。

   5月16日,李鴻慶他們剛剛執行了轟炸(廣西)荔浦公路的任務,又奉命以四架戰機,每機各攜6枚500磅延時(8秒)炸彈,對陽朔的一座日軍戰略運輸橋樑,進行超低空轟炸。機群“沿著灕江,貼近水面,切入目標區投彈,機上所有的機關槍,一起噴著怒火,壓制地面敵人的抵抗”。“鬼子的高射炮彈,在飛機周圍,密密麻麻,炸開一朵朵、一團團黑焰”。一路上,機群“用最驚險的飛行技巧,閃避日寇高炮火網,總算衝出了陷阱”。回到陸良機場,李檢視自己乘坐的戰機,“光是機首就中彈10餘處……”

  6月5日,李鴻慶隨機轟炸全縣(今為廣西全州)大橋。該縣是日軍在湘桂交界處的重要補給樞紐,鬼子於當地構築了橫跨湘江的堅固鐵橋。第九中隊的四架B —25,各攜3 枚1000磅炸彈,由陸良出發,長途奔襲1500公里,抵達目標上空。“敵人高射炮齊發,火力之兇猛,遠甚以前歷次。”李鴻慶在領隊機,率先俯衝直下,向鐵橋投彈,“此千磅巨彈,使地面頃刻冒起衝霄的煙柱,極為壯觀!”敵人的炮彈,緊追著機群爆裂,有一架僚機的起落架被彈片打掉了……

  7月18日,根據情報,日軍一批將領在桂林城南的涼嵐圩,舉行重要軍事會議。第九中隊出動四架戰機,穿越沿途日軍數道高炮網的攔截,直趨目標,輪番轟炸,一共投下上百枚百磅炸彈。李鴻慶在機上拍攝戰果鏡頭,發現那些拖著桔紅色曳光的炸彈,因高空氣流干擾,大半飄向目標旁邊的樹林子去了。當時,大夥都以為炸偏了。事後得到地方遊擊隊偵報,“沿水溝那片樹林,適為敵人當天倉皇躲避之所,正好被亂彈狠狠擊中,有50多個日軍官兵當場斃命”這真是歪打正著。

  李鴻慶在轟炸機第二大隊參與的最後一次空中作戰,是當年七月末,轟炸瀟水上游零陵(今為湖南永州)的日軍司令部。那天,他們六架戰機各投彈2600磅,“出擊航程(單程)超過2000公里”。這也是李效力空軍以來,作戰距離最長最遠的一次。他後來在《自傳》裏回憶道:“我自投身抗日,以航空報國,在前線隨機飛行時間,有記錄者總計逾千小時”。那可是分分秒秒都是出生入死的一千多個小時啊!

  1945年日寇宣佈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李鴻慶最早是從英國 BBC廣播中獲悉的。喜訊一經重慶電臺證實,他和戰友們“歡騰雀躍,如癡如狂”,淩晨兩點,猶在駐地“拼命歡呼,狂放爆竹,痛飲陸良出產的益納酒。他還把收音機裏播報的慶祝勝利新聞,“撰集了寫成壁報,叫勤務兵一張連一張,貼到營區大門口”……

  與勝利消息連袂而至的,是航空委員會擢升李為轟炸機第二大隊代理通信長(上尉)的派任令。眾人都為之祝賀,但這個戰塵僕僕的青年軍官,此刻卻另有想法。李覺得,抗戰既已勝利,“轟炸隊將因和平而失去其於戰爭時之重要性”,“現在國家滿目創痍,戰後復興,端賴恢復交通及一切建設”。所以,他決定放棄晉階,告別轟炸大隊,請求去空運方面服務,“為國家戰後重建努力工作”。

  一個月後,李如願調任,被指派駐重慶九龍坡機場的空運第一大隊第101中隊。從此,他奔忙在新的空中電訊崗位,出任務的飛機,亦改為美製C —47型運輸機了……

  李鴻慶的《抗戰日記》,嚴格地說,到這兒應該圈上句號了。可是,他遺下的那冊日記所寫錄的文字,實際一直延續到了1948年秋。循著他的筆觸,我們看到了這位從抗戰硝煙中走過來的年輕人,在戰後風雲變幻時境裏的若干抗日足跡與心聲。其中,有兩個片斷特別值得留意,我們不妨將之視作李鴻慶《抗戰日記》的“跋語”。

  李鴻慶在《自傳》中曾提到,抗戰期間,他因作戰飛行有功,曾先後獲得國民政府頒授的“雄鷲獎章”、“空軍三等復興勳章”、“空軍乙一懋績獎章”等五枚獎章;1946年,再獲“抗戰勝利勳章”及“抗戰紀念章”等殊榮。

  他病故後,妻子蔣毓軒女士在整理其遺物時,重睹這批獎章,同時翻閱了那些字跡洇暗、紙張已然泛黃的日記。

  李夫人蔣毓軒也是長興(八都岕村)人,小名筱娥。她與李鴻慶是青梅竹馬,抗戰勝利後在首都南京締結良緣。1948年冬隨夫去台。而本文開頭說到的那位臺北退役上校吳神農,則是李、蔣夫婦的同鄉兼摯交,因年齒居晚,素以“鴻慶哥”、“筱娥姊”相稱。他在得悉李鴻慶有抗戰日記遺存後,認為這是一份很有價值的珍貴史料,是一個中國空軍戰士當年浴血禦寇的真實寫照,“亟應好生留傳下去,為歷史作見證”!於是,幾度敦勸蔣女士將之整理出來。在吳的不斷鼓勵與協助下,年逾七旬的蔣女士,就著臺燈,戴著老花鏡,把丈夫的日記一字一字謄抄出來,又請社區義工幫著打印,終於在去年十月校訂完畢,成就了我現在所讀到的這冊《一個飛行人員的抗戰日記》。

  據吳神農先生告訴我,李鴻慶日記打印成冊後,蔣女士即刻由新竹快遞給他,他一直視若珍物,在客崴他到雲南旅行時還隨身攜帶,於李氏曾飛行過的上空,暨他駐足過的昆明金馬碧雞坊、龍門和滇緬公路起點處等地,吳神農都捧著李氏用生命寫成的《抗戰日記》心誦:「鴻慶哥,我帶你來舊地重遊了,看看當年殘敗落後的邊陲之地,如今已變了新顏,換了人間,你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這段話,是吳老含淚告訴筆者的,聽來令人動容。目前,吳氏正積極通過有關管道,與故鄉的文史機構聯繫,爭取李鴻慶的《抗戰日記》能夠跨越海峽,回歸故里,讓這位抗戰志士的英勇事蹟,能成為官方的《抗日檔案》成為地方史誌的一部份,而永遠留傳以慰抗日老兵英靈,並為更多的人知道緬懷。我祝願吳先生的努力早日成功!

(方一戈/湖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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