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幢老房子。

　　九月二十二日九時五十六分，我按下門鈴，隊長已在傳話機中傳來一聲熟悉而又帶有磁性的寧波口音：「是國銓」。門啟開了，我拾階上三樓。這是一幢老舊的國宅，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隊長卻仍是甘之如飴。

　　「國銓」！隊長看看掛在牆上的鐘，「你還真準時！」

　　「報告隊長：『守時、守信、守紀、守法、守分』是您當年一再耳提面命。一直到今天我把它視同圭臬，不敢稍有懈怠。」

　　「難為你！國銓自你離開大隊後，我們就殊少見面，你當年的活潑與叛逆已轉變為老成與穩重，我心甚慰。」

　　「謝謝隊長的嘉勉。」

　　我們落坐後，我瀏覽隊長家居的概況，依然是一些老舊的家具，那張掛在客廳的「全家福」照片，洋溢著一分幸福與溫馨。

　　師母端出二份水果，那白玉似的瓷碟，盛上冰清玉潔的梨山雪梨。正如隊長一生的人生，廉潔的品性與節儉的美德。

　　「師母還記得我金國銓嗎？」

　　當年在桃園大溪，我還替師母改過大溪國小學生的算術本子呢！時間過得真快，隊長說：「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第三隊服勤在台北士林官邸及總統府時，您那時因病不克服勤，我特別指定你的好同事連兆光，陪伴你留守在大溪武德殿，休養病情，而沒去總統府服勤。」

　　這是隊長的慈悲與關懷，我也常對連兆光提起這件往事。

　　隊長一打開話匣子，就有說不完的陳年往事。

　　隊長是一位念舊與關懷部屬的好長官，如同他依舊住在這幢老公寓，他念念的是他當年的老部屬，只要他能照顧的，他都是盡其所能。

　　我要切入我今天來的目的，我心想，不能在那些往事舊事中去緬懷與暢言了。

　　報告隊長：「您雖曾對我謙言，生平沒有什麼傑出的事蹟與功蹟，我只知盡職負責，凡事盡心去執行上級交付的任務。就因為隊長的平凡、平實，才是隊長不平凡的實踐者，每個人只要做到自己應該做到的，才能為國家盡忠，為社會服務的不平凡者。」

　　隊長是在民國八年（1919）出生在浙江省奉化縣公棠村，鄰近溪口鎮，約五公里路程。父炳菊公，母毛氏，耕讀傳家，炳菊公希望孩兒高中畢業後，能如蔣總司令（奉化居民都稱先總統　蔣公為蔣總司令）為國為民，拯救同胞於水火。將軍於民國二十七年寧波中學畢業後，即銜父命遠赴金華投考陸軍中央軍官學校「第二分校」，第十六期，考試過程順利，並以高分錄取，旋由金華搭火車到江西鷹潭。從鷹潭到湖南武岡，因中日戰爭吃緊，鐵路已經不通，故必須步行，橫越江西省，步行到湖南武岡，沿途艱困萬分，憑藉年少力壯，約一個月後抵校地──湖南武岡。

　　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二分校，原為中央軍校武漢分校，抗戰初期，由於戰事擴大，武漢位於戰略要衝，非長久訓練基地。乃於二十六年冬，南遷到湖南邵陽，再遷至湖南武岡縣。

　　武岡又名都梁，是一個偏僻的山城，地居資水之濱，山水秀麗，民心純樸，是一個練兵的好地方。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二分校的教育宗旨，除培育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發揚黃埔精神外，置重點於初級軍官學識與技能訓練，以習得排連戰鬥教練為目標，對營團戰術稍有涉獵，為求配合教育宗旨，特別重視射擊與刺槍及戰鬥教練。由於第二分校的教育，講求實用，不重形式，故畢業的學生普遍受到部隊的歡迎。

　　畢業後，分發到陸軍第七四軍五十一師，師長是李鐵霞將軍、團長是胡景綾上校，是陸軍中央軍官學校第七期學長，報到後，甚受胡團長的器重與愛護。

　　七七事變，日寇侵犯我淞滬，我五十一師奉命掩護於崑山一帶，屢挫敵鋒。次年春，五十一師於南京突圍進駐荊門整補。湖北長沙告急，第七十四軍奉命支援。五十一師李師長率部在長沙外圍構築工事時，蔣委員長督師長沙而面授李師長機宜。目睹官兵士氣高昂，深加讚許。

　　三十年三月追隨胡團長參加上高會戰，英勇退敵，就是抗戰史上著名的「上高大捷」。同年十月，二次長沙會戰，第七十四軍星夜兼程馳援，阻敵於春華山、永安市、黃花市，粉碎日寇南犯企圖，將軍因功升任上尉連長。

　　民國三十二年春，奉令調國民政府警備旅第一團，由上尉降為中尉，三個月後，任團特務連上尉連長。

　　八年抗戰，在蔣委員長卓越的領導下，終獲最後勝利，還都南京，委員長繼林森主席，為國民政府主席，警備旅更名為國民政府警衛總隊，由樓秉國將軍出任總隊長、任世桂將軍為副總隊長、童平山將軍為政治部主任、王瑞鍾上校（聯合報創辦人王惕吾）為總隊附，並命王瑞鍾選拔八員優秀軍官，如呂其廣上尉、周鐘頎上尉、鄭顯池上尉、刑讓平上尉、牛沉應上尉、呂如金上尉、董濟民上尉、黃學凡上尉，分膺八個中隊隊長，分赴浙江各地區招考新衛士，以充實與加強護衛蔣主席。

　　將軍被任命為國民政府警衛總隊第二大隊（大隊長董兆鈞中校）、第八隊少校隊長。筆者在第二大隊新一隊受訓結業後，即分發於第八隊將軍麾下充任二等兵衛士。為因應時局之變遷，警衛總隊縮編，為警衛大隊，將軍任命為第四隊少校隊長。

　　斯時將軍奉父命返鄉完成婚姻大事，將軍夫人阮敏小姐，寧波籍，家學淵源豐實，為名門淑女，畢業於寧波簡易師範。唐夫人在校時為寧師校花，追逐者眾，將軍以青年俊彥，前程遠大，終於抱得美人歸。時序為三十七年春末，值新婚燕爾之日，警衛大隊上校大隊長周覺先三度電召將軍返京，承命率所屬第四隊抵浙江奉化溪口，布置守護溪口之防衛重責。

　　三十八年春，　蔣公引退返溪口，由於將軍率部駐防溪口，時近一年，對溪口附近民情及三五支隊（土共）活動知之甚詳，尤其是雪竇寺、隱潭廟、四明山等名勝古蹟，都在將軍掌握中。　蔣公引退，隱居溪口，朝中政要如于右任、吳稚暉、吳鐵城、谷正剛等不時晉見蔣公，而能安全駐驆溪口，將軍防護之責，功實大焉。

　　民三十八年夏（端午前夕），將軍奉命率部抵廈門鼓浪嶼後，隨奉令指派部分官兵乘空軍運輸機抵馬公衛護　蔣公安全。不久率第四隊衛士由廈門乘太康軍艦抵台灣高雄壽山，同年奉命抵桃園大溪，不久接防總統府與士林官邸暨草山（陽明）勤務，均能完成衛護重責。

　　四十一年秋，奉命調國防部警衛處副處長，擔任督導軍憲警聯合警勤介壽館（館內有總統府、行政院、國防部等府院重要機關）警衛工作繁重。由於將軍全心投入夙夜匪懈，負責盡職對府內外之警衛勤務，固若金湯，尤其對府外的高樓商圈、機關學校均能掌控情資，而無有何重大錯失之事故，受總統府第三局局長俞濟時將軍與歷屆行政院長、國防部長的賞識，越年晉升為少將警衛組長。

　　民國六十一年，以軍職外調中央銀行，任職安全室一等專員，安全室主任為陳善周將軍。安全室為因應時局，改組為人事室第二辦公室，繼改為政風處。中央銀行總裁俞國華先生任命將軍為政風處主任，首度召見將軍告以中央銀行為商業單位，對來賓都是中央銀行的貴賓，所以態度要和氣，要親善；但亦要注意來賓身分的驗證。將軍針對俞總裁的指示，研擬出一套驗證來賓車輛登記與追認來賓的身分及進出中央銀行時間，均需一一詳加註記。並且訓練警衛人員保防工作指導綱要。將軍說：某年某月有一位自稱蔣院長祕書人員，要求晉見俞總裁，將軍憑多年警衛經驗，認其中有詐。將軍要求來賓出示蔣院長文件與證件，見蔣院長文件對俞總裁稱謂抬頭書寫為「俞總裁國華先生」。將軍一窺，即知有詐（因經國先生與俞總裁往來文件皆稱國華吾兄）乃擬陪同晉見俞總裁，誰知該徒稱車輛尚有文件，隨即駕車快速離中央銀行。後從來賓登記之車輛號碼及來賓姓名，而協調北市警局，不久就破案，而避免一場惡詐事件。

　　筆者提出一段存在心中甚久的（精忠孩子們的共同問題）。將軍因何故軍職外調央銀的問題？將軍笑答：國防部呈報三位將級軍官，呈請央行俞總裁遴選，國防部呈報人員中有一位王姓將軍曾服務於裝甲部，亦是奉化人，並且與央行王姓人事主管是同鄉又是同一宗親兄弟，更受裝甲兵司令蔣緯國將軍的支持。但俞總裁在國防部所呈報個人履歷表中，將軍連續五年考績均為優等，一嘉獎記功事蹟眾多，乃遴選將軍軍職外調入央行服務（該王姓將軍與筆者曾經在同一單位服務，是筆者的長官，也曾經聽王姓長官談起該段史實）。

　　隊長順勢談及一段有關筆者有意甄試上調國防部總政戰部擔任幕僚職，以利筆者參加年度大專聯考後，就讀某知名大學夜間部歷史系。隊長聞悉後也未告知筆者，即逕向當時任職總政戰部執行官陳將軍，因為他們是軍校同期同學，常有聯繫，甄試中有四名中校級軍官（含筆者），參加甄試錄取三名，筆者有信心且是陳將軍手諭參予甄試，另三名甄試中校均知筆者各項成績及服務績效都超越該參與甄試人員，就連甄試主管咸認筆者應可入選，結果落選的是筆者落選原因不說也罷，陳將軍知悉後立即採取補救措施，電知預訓部司令劉玉章將軍由新竹預六師平調台北內湖工兵學校，繼即占任上校級職務，以利我於夜間部受課，奈未幾工校已決定南遷燕巢，迫使我設法提早退休。將軍也因筆者未蒙錄取而對陳將軍有意見，為我不平而殊少連絡。我聞得此段歷史，心頭酸酸，眼眶紅紅。一種隊長為下屬謀事之誠，為下屬關懷之愛，屢使部屬感恩與懷德，而長存在心。

　　將軍與夫人結縭六十餘年，情深義重。夫人來台之初暫居桃園大溪，並任教於大溪國民小學有年，後隨將軍居台北市現址，轉教於台北市東門國小，春風化雨，造就眾多為國服務人才，屆年退休後和將軍參與社區公益事項與健身活動。將軍年屆九旬，仍是面色紅潤，身手矯健，夫人一如少婦，令人仰慕。將軍育有一子，大學畢業後服務於故宮博物院有年。將軍一門英傑，以一己之誠，為國盡忠，求一己之愛，服務社會，可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信然。

（金國銓／本刊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