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邑於宋政和間,自山西省臨汾縣徒遷至浙,族人見永康太平里山水幽勝,因而佔籍而居,為不忘本則號曰〈山西〉。建村庚逾九百年,先祖丑二公諱康為洪武辰春一榜進士,授徽州黟縣儒學訓導,行事重繩墨、勤督勉、尊賢禮仕、文風大振。正當名噪一時,不幸遽逝而終於官。胡家此後與仕途絕緣,歷代務農,以耕作傳家。余生不逢時,在中日戰爭中成長,歷經兵荒馬亂之苦,如今兩鬢花白,為求心安理得,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的情懷,略述生平。
民卅五(1946)年離鄉背井,於浙保通訊大隊服役,中隊長見我默寫總理遺囑字體工整清秀,命我留隊部「幫寫」(助理文書),後輾轉赴蘇北1949年考取〈湖南省訓團〉,畢業後分發湘陰〈戡亂建國大隊〉中尉區隊長,平步青雲竟然有了一官半職,函報家父得知時,當天焚香祭祖,皆謂:「祖上有德,上蒼保祐」。時值國共和談,戡建大隊全部撤銷,無奈返鄉務農,但有違出遠鄉闖天下的初衷,再至長沙報考〈無職軍官〉錄取,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後隨部隊乘艦,經廣州、香港安抵高雄,首次乘船飄洋過海的我,不勝暈船之苦,兩晝夜未進粒米,幸有專車接送,直駛鳳山陸訓部幹訓班接受美式教育訓練,但美中不足是時凡中校至上尉各核降一級,中尉以下一律核降為准尉受訓。
四十三年駐防馬祖時,老營長調師參三科長,借調我到師部繪製馬祖守備區兵要配備圖,獲師長華心權賞識,囑調師部佔高階缺,任參四科後勤官。
在四科時所有簽稿一律毛筆工寫呈核,在師部僅我一人,因此各級長官對我印象深刻。不久則優先選送步兵學校深造,我亦不負長官厚望,以第一名畢業,師長召見即以連長任命。
國軍野戰部隊連長階層與軍事院校首次經歷調任,每團遴選三位連長,經口試與試講兩關入選,大多數連長均以「步槍、卡柄槍」作為試講題材,惟有我一人以後勤業務〉為題發揮: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的後勤概念,經學校評審為優等,全師僅我一人試講入選,陸總發佈同階調步校任教官,餞行歡送時,難免落選者有酸葡萄心情,說:「老胡走後門」,真是冤哉枉也。
入校報到後,命我任士官助教隊副隊長及兼指導員,負責對士官助教管理與考核工作,因此除主課外,平時均住宿隊部,某日因有外賓蒞校參觀須備簡報圖表,但苦無人能做,我立刻毛遂自荐,用毛筆正楷書寫,按時完成,校長看過後,當晚召見嘉勉,並命書寫〈金湯命名記〉(金湯係指步校營區),複製銅牌後懸掛校門口。新任校長黃毓峻少將到任首次查課,正好我是主課教官,黃校長又是我的老長官,見我教課認真,儀態端莊,又舉例合宜,連說:「很好,晚上到我辦公室來」。當天下課後立刻到福利社理髮整容,按時前往向校長報到,一踏進門,就說「調你當侍從官」,「報告校長,早上要收聽英語廣播,半小時朗讀背誦」,「學英語好事一椿、照准、教官加給二百元照發,明天先報到,你尚膽敢向我談條件,軍人本色,勇氣可嘉」,有道是好的開始則是成功的一半,正如英諺所云「Well begin is half done」。
後國際形勢逆轉,我國退出聯合國,外交部長葉公超博士去職,蔣公心情不好,率隨員暫住南部高屏地區,無預警狀況下隨時都可到任何機關部隊巡視,因此各文武單位都須準備一套圖表向蔣公簡報,某日蔣公蒞臨步校,由黃校長親自簡報,蔣公連連點頭嘉許:「寫得好」。當晚校長室則電話不停,各單位紛紛探聽何人寫的簡報圖表?並要求請寫一套預備,校長無法推辭下祇好命教育長調課,讓我出差安心在外協助友軍寫簡報,連續一週,事後塞給我一個伍佰元大紅包,算是一次名利雙收,我喜出望外。
久任軍校教職,生活安定,上下班作息有度,當作安樂窩,因此均不願外調,有人外調金馬夫妻同聲落淚,我卻與眾不同,結婚晉階少校後急著請求外調,重下部隊,我先到馬祖後隨部隊到金門。步校三進三出,當我第三度再進步校時已幹完營長科長官拜中校了,我擔任高級班課程,與我同時經調同仁仍是上尉少校,這就是我高明之處,英文有句諺語「No gain without pain」(不勞則不獲)。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我前途在望,不幸先室病故,不得忍痛不提前申退,父兼母職,照顧兩個幼子,內心之辛酸與痛楚,誠非外人所能體會。為了生活經朋友推荐應聘〈嘉義協志工商高職〉執教,為五斗米折腰,誤人子弟三學期。又因長子,於台中就讀新民高工時車禍傷殘,住台北榮總四個月不能下床,請不起特別護士,祇好辭教職自兼護士,每日、餵食、倒尿、擦屁股苦不堪言,幸蒙老長官安全局長汪敬熙上將派人事處長親送伍萬元醫藥費始能辦理出院。次年中秋,老二又在臺中同一學校乘機車到苗栗山區賞月,歸途中車禍,前車同學則當場不治死亡,犬子輕傷,逃過一劫,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對頭風」,前有喪妻之痛,後又逢兩子同遭車禍之災,走投無路下,只好在臺北中華商場賣文為生(當時電腦未普及,寫毛筆字最吃香),無巧不成書,在西門町遇到同鄉老友陳君創辦〈偉人英語補習班〉(Very Important Person English School)相邀入班服務,特別以毛筆書寫中英對照布質教材圖表,另為小朋友播放卡通片口譯內容,由於與洋婆子頻繁接觸,教學相長,無論說寫讀聽均有長足進步,獲益匪淺,亦一得也。大丈夫能屈能伸,跌倒再自己爬起來,現已雨過天晴,並已於永和購屋續弦,生活漸漸安定,但午夜夢迴時還有「寒夜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之嘆!
時空轉移,大時代在變,權威時期軍人不准參加任何民間社團活動,我因經常為政戰單位書寫標語口號,且思想純正,因此特准參加〈高雄書法學會〉,亦為高屏地區國小書法比賽評審,退休後參加〈永康同鄉會〉任總幹事兼會刊總編,又服務〈黃埔軍校同學會〉等,總是默默耕耘,犧牲奉獻,因而感稍略有成就為慰,亦曾編過幾份書報雜誌,目下兼職〈中國統一聯盟〉秘書處文宣小組召集人,〈北市急難救助協會文宣室主任〉等,最後我自撰打油詩一首聊為自況:
浙江永康胡遠齡 小學畢業進軍營 胡體楷書信手寫 秀才人情不收銀
註:有求墨索書者一律拒收筆潤,但若賜我浮一大白,倒自得其樂,認為卻之不恭,受之無愧。
(胡遠齡/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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