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生，名準，字子水，後以字行。浙江省江山縣人；清光緒十九年（1893）二月二十五日（陽曆四月十一日）生於本縣清漾村。父世卿公、字德輔，廩生；從事教學工作。

　　先生六歲入村塾，習《三字經》、《千字文》，父世卿公原館於本縣石門鎮，光緒二十六年，返鄉教讀；先生乃從學、誦習《四書》、《詩經》、《左傳》等；奠定堅實國學基礎。光緒三十二年春，考取衢郡中學堂；秋，進校肄業。先生自謂：「在中學肄業時，校中頒發張之洞的「輶軒語」，得知治國學的門徑。父親藏書中有江藩的《經解入門》亦曾翻閱。」

　　武昌起義日，先生自衢郡中學堂畢業，旋返鄉。居家自修一年；民國二年(1913先生二十一歲)春，考取北京大學理預科；秋，入學肄業。時傅孟真（斯年）、顧頡剛二先生亦入文預科，始相交往。先生自謂：「傅、顧二位是我在北大預科時最為志同道合的學友。我們在那時，於國學同以章太炎先生為宗師。」民國六年元月，蔡元培先生長北大。夏，先生自預科卒業；秋，升入本科數學門(後改稱系)。是年胡適之先生自美返國，九月，任北大教授。民國八年元月，《新潮》創刊，先生為發起人之一。五月，《五四運動》發生。著述《國故和科學的精神》（新潮一卷五號）、《駁新潮「國故和科學的精神」篇訂誤》（新潮二卷一號）。民國九年夏，自北大數學系畢業，留校任教，授預科國文。秋季起，亦任教北平孔德學校，授「中國語法」課程，迄次年夏。民國十一年冬，正姚從吾先生同經北大史學系考戰赴德留學。民國十二年二月，抵德國柏林。夏，傅孟真先生自英抵柏林，時相過從。先生居柏林期間，與陳寅恪、俞大維、趙元任諸先生並有交往。民國十三年入柏林大學理科研究所肄業；次年因國內政局動盪，公費中斷，先生亦結束在柏林大學之研究；由俞大維先生介紹，任駐德公使館商務部職員，以薪水維持讀書生活。民國十八年冬，離德；次年春返國，任教北京大學史學系，授《科學史》、《文化史》等課程，民國二十年春，兼任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民國二十六年對日抗戰軍興，與陳寅恪先生同離北平，赴長沙臨時大學。次年春，由長沙赴昆明；任教西南聯合大學史學系，講授〈科學史〉、〈左傳〉等課程。民國三十四年，抗戰勝利，返北平；仍任教北大史學系。民國三十八年，局勢危急，一月七日搭機飛抵南京，旋返家鄉。二十日，傅孟真先生就任台灣大學校長。二月，先生離鄉轉上海赴台灣；應傅校長之請，任教台灣大學中文系，講授〈國文〉〈史漢〉等課程。十一月，〈自由中國〉創刊，先生曾參與編輯事。民國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傅校長逝世。

　　先生自民國三十八年(先生五十七歲)來台，應傅校長之請任教台灣大學中文系，至民國六十二年(先生八十一歲)八月退休；前後任教二十四年。但先生退而未休，仍為台大中文研究所兼任教授；並受聘輔仁大學中文研究所講座教授。民國七十年(先生九十四歲)八月辭台大中文研究所兼任教授暨輔大中文研究所講座教授職。十一月膺台灣大學中文系名譽教授。先生自民國九年，二十八歲自北大數學系畢業，留校任教，授預科國文始，至民國七十五年、九十四歲止，曾講授──中國語法(民9，北大史學系)、左傳(民27，西南聯大史學系）、國文(民9、北大。民38.39.40.41.台大)、史漢（民38.台大）、韓柳文（民39.台大)、翻譯文學(民40.台大）、文選(民41.42.43.台大)、爾雅（民42.台大)、論語（民43.44.45.46.47.54.55.台大）、文字學（民44.46.台大）、說文解字（民45.台大）、尚書研究（民54.台大）、說文研究（民47.55.56.57.58.59.60.台大中文系）、孟子研究(民56.57.台大）、中國科學史討論（民58.台大)、孔子的生平和思想（民59.台大)、孟子的生平和思想（民60.台大)、中國科學史（民61.台大)、中文修辭討論（民62.63.台大）、文學專題（民62.輔大)、中國修辭學討論（民63.輔大)、國學專題討論(民64.65.66.73.74.台大，民64.至68.70.至74.輔大）、古籍訓詁討論（民67.台大)、論孟荀新解討論（民68.台大)、左傳訓詁討論（民69.至72.台大）荀子訓詁討論（民69.台大）、左傳專題討論（民69.輔大）、論孟訓詁討論（民70.至72.台大）等三十種課程。

　　先生性行溫厚，襟懷淡泊，思想通達，觀念新穎，涉獵廣博，學貫中西。畢生治學重視科學方法，凡所論述無不謹嚴精闢、厚積薄發。文章結集成冊者有《師友記》《毛子水文存》《子水文集》《理想與現實》《荀子訓解補正》《論語今註今譯》。一生春風化雨，作育英才無數，七十六年四月、九十五歲華誕，門人編輯論文集祝壽，用表達感激與崇敬。先生逝世，台灣大學中文系同仁彙集先生著述成《毛子水全集》，分為：學術論文、學術著作、社論、雜文、傳記等五部。

　　先生自五四運動以來，於新文化新思想之倡導始終不懈，貢獻極大。先後受聘為：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常務委員、國家長期發展科學委員會諮議委員、第五屆中央研究院評議委員（迄第八屆止）、中國語文學會評議委員、胡適紀念講座（民國52年10月至62年7月)；76年，行政院特頒贈文化獎，以表彰先生發揚中華文化之貢獻。

　　先生於五十四年成《論語校注》，敘文：「這本論語校注，是為大學裏讀論語的人而作的。……過去一部比較精審的解釋論語的書，是朱子的論語集注。但集注有一種先天的毛病，就是孔子看得太神聖了。因為這個緣故，有這多地方便免不了附會。……在我這部校注裏邊，讀者當可發現論語裏不懂的地方，比以前的人所想的要多得多。」六十四年，商務印書館初版先生註譯《論語今註今譯》，但《論語校注》所列資料及所提問題，遠較《今註今譯》宏富而寬廣；這樣一部重要作品，卻未能面世，現僅存至〈子罕〉第九，上下兩冊油印本，而「這本油印的本子，乃是為徵求同事、同學的意見用的，並不是定稿。」吳大猷先生於先生去世時有〈懷念子水毛公〉：「聞早年曾重譯歐幾里氏《幾何原本》，未知其詳。毛公傳學，每多新見，但慎於執筆。如毛公能略隨世俗，稍多寫作，則後學的大幸矣。」旨哉！斯言！

　　先生民國四十一年全年逐日日記，除偶見「賓四來談。下午從吾、慰堂、靜農、翼鵬在寓便餐。」之記事外，九成所記為讀書雜誌；除外文書，於中文習籍，先生記述最多者有尚書、詩經、周禮、後漢書、荀子、孟子、韓非子、呂氏春秋、世說新語、朱子語類、近思錄等。先生每錄原文，再述疑義及個人所見，甚至隔數日又補記心得；實念茲在茲、全心學術。先生最有興趣事務，殆購書耳；且新舊不拘、中外皆喜。日記中：「寫了一信給日本彙文堂選購書四十餘種。」「牛津Black well書店寄來Bury的《思想自由史》一冊收到。」而牯嶺街舊書攤是先生最常去的處所。曾在附近為計程車撞及，頭破血流；竟步行至郵政醫院縫數針！「如果車子把我撞死，不要跟人打官司！就怕半死不活！」先生寬宏襟懷，令人欽敬！

　　先生曾罹肺癌，藥石罔效、群醫束手。幸賴夫人張菊英女士細心調護，每日飲「康復力」草汁三杯；飲食黃、綠蔬果，禁油膩、加工品。而先生但以「只要替所有藏書找個去處，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依病程應該很痛苦了，可是沒有什麼感覺！」曠達如是！其肺部陰影漸漸縮小，竟至痊癒！

　　民國七十七年（1988）四月廿一日先生突感不適，送醫救治；五月十日因心肺衰竭去世，享壽九十有六。有女玲之旅美、子仲漻滯留大陸。

　　先生嘗書「虛靜恬澹壽者相」條幅；此七字亦可以為先生寫照！

（宋淑萍／台灣大學教授／子水師之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