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完病穿過市街,抬頭才發現嵌在心底昔日的新公園竟已改頭換名為「二二八和平公園」。
多少年晨昏向晚,我曾穿過絢麗的杜鵑花叢,悠遊於綠樹碧茵的階前小徑,欣賞過無數的音樂演奏及書畫饗宴。〈新公園〉對我曾是心靈休憩、溫馨甜蜜的永恆記憶,從沒有和政治、悲情扯上任何關連。在那風雨飄搖,同仇敵愾、生活乏匱的往昔,我們常跟媽媽自導自演的在音樂台上歌舞自娛。物質雖然十分貧困,但在希望無窮的日子裏,新公園不但是假日全家大夥散心的最好去處,也是當時臺北市人人的道路街市指標。政治是遙遠的烽煙、生活在恬淡中也有著小小的喜悅──那就是漫步到新公園側門吃一客馳名的〈三葉〉三色冰淇淋。
環繞在我們家四周的鄰居們,閩南與客家的族群,天南地北彼此不時交換著各種拿手的家鄉佳餚,沒有隔閡,水乳相融、心手相連地在新公園跳土風舞、打太極拳、練晨操,不分畛域地分享著彼此不同背景、過往的生命閱歷、生活體驗,自然地將不同地域與種族緊密地融合,即使有語言障礙時,比手劃腳間親切地微笑,貼心地關懷,一切的誤解、隔閡也在剎那間全化為溫馨與體諒了。記得隔鄰的阿旺伯,每次都送來熱騰騰的碗粿、肉粽;媽媽手包的餃子竟是阿旺伯全家的最愛,而阿水嫂是伯彥大哥的好牽手(註一),彥哥是流亡學生,顛沛流離隻身隨軍來臺,阿水嫂是清秀純樸的寶島姑娘,愛在真摯相知的坦誠間開花結果,從沒有爭執與怨懟,我們大夥常在彼此小小的斗室間開懷暢飲,沒有二二八的悲情陰影,更沒有芋頭番薯(註二)的爭執。四十年流光似水的走過,我猛然驚見昔日我們曾牽手走過的園中,悚然豎起如劍出鞘似地,高舉著「抗議」的碑尖,直指蒼穹,插向藍天。啊!和平的定位難道是重新挑起新一代的新愁舊怨?抑是在早已痊癒的傷口上再重重烙下永不忘卻的悲情。
註一:台語稱夫妻為〝牽手〞。
註二:台灣戲稱本省人為蕃薯,外省人為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