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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國七十七年到八十六年退休為止，我在宜蘭一共住了九年，這一段時間，過著既忙碌又悠閒的生活，忙碌的是建伊始，百事待舉，悠閒的是單身在宜蘭，無牽無掛。加上我一向下班後不談公事，又懶於參加無謂的酬應，因此多出不少空閒的時間，正好用來讀書吟咏。在退休將近十年之際，整理昔年詩詞舊作，頓時覺得舊時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宿舍位在校園靠馬路的一角。是一座二層的小樓，樓下是客廳飯廳，樓上有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和一間客房。書房的窗外，有一個魚池，也有幾株垂柳，因此還刻了一方「深柳讀書堂」的閒章，也詠了以此為題的一首七律：
「先生隱處白雲舒。自謂平生好讀書，閃閃金鱗游沼水，依依楊柳拂庭除。樽開北海高梁酒，膝抱南陽舊草廬。安樂窩中風雅足，桃源仙境也不如。」其意頗欲與古賢相比，此外又有兩闕「桂殿秋」小詞也是咏在此咏詩與讀書的情景：
「燈火暗，夜眠遲。年來惆悵只心知，殘紅落盡春芳歇，獨坐窗前寫小詞。」
「天色淡，瑣窗虛。絲絲微雨濕庭除，江山都在迷茫裏，不礙開軒讀我書。」
魚池中養有各種顏色的錦鯉，池邊靠牆處是一座假山，有人造噴泉自山頭下噴，終日泉聲不斷，詠有五絕一首：
「游淰金鱗耀，浮沉玉沫噴。池中空踴躍，何處是龍門？」
校園花木扶疏，景色在宜蘭頗著聲名，常有新婚夫婦在此拍攝婚照。初到時，尚有水利會水溝存在，因有七絕記之：
「潺潺流水小溪斜，三五游魚戲白沙。何處芳菲香隱約，好風吹體野薑花！」
「一雨宜蘭暑便收，遙山近水兩悠悠，紅花吐艷黃花嫩，正是天涼好個秋。」
又有「三臺」小令一闋：
「黃鳥啼來紫氣，四周草木欣欣。閒中推敲詩句，遣懷兼憶故人。」
自日據時代之宜蘭農林起，學校在礁溪即擁有一個面積一百七十公頃的林場，名為蘭花谷。環境清幽，林壑窈幽深，又有流泉瀑布之勝，余得暇常去巡視，小坐移時，聽松籟泉韻，鶯語蟬聲。頓時忘卻世上塵囂，人間紛爭，因此寫下不少詩詞，如五絕：
「愛上蘭花谷，飛泉隔小橋。清陰千畝綠，香氣四時飄！」
「雨過重山碧，風來萬壑潮。雲林堪小隱，不必覓靈嶠！」
又如蘭花谷品茶：
「蓬萊春早亂飛花，紫氣東來映海霞。獨坐山中無別事，碧水紅爐瀹蘭芽。」
又每年三月十二日余往往依例至蘭花谷植樹，舉七絕二首如下：
「十年樹木種柏松，苗幼至今未成陰。蔽日凌雲知可必，斯時應識歲寒心！」
「樹木樹人種柏松，十年霖雨養蒼龍。成陰他日誰還記？斬棘披荊一老翁！」
又如「憶江南」小令：
「桃源路，林壑總幽深。松柏成陰消暑氣，坐聽啼鳥與泉音。無事且長吟！」
七十七年甫到任，即連續有三次颱風來襲，校園周遭淹水近一公尺，宿舍一樓也進水。有七律一首記其事：
「風聲更比雨聲長。窗外垂楊舞欲狂，地上平添三尺水，街中可駕一船航。農家苦慮收成減。舉國同欣氣候涼，翡翠曾文皆滿庫，明年定有米盈倉！」
在颱風尾聲時，因急事赴台北開會，雨勢已小，但積水未退，整個蘭陽平原一片汪洋，九號省道水深過膝，不能通車，乃驅車涉水由海邊繞道至濱海公路赴台北，太平洋上巨浪如山，聲如崩雷，浪花濺上公路，路面時有小魚跳躍，在車中賦「望海潮」一闋：
「江流東下，海波西湧，巨浪直上雲霄。狂洋萬里，風光壯難描。看岸渚魚礁，激起千堆雪，飛上山腰。萬馬奔騰，浮天捲地起波濤！
當年弓佩烏號，欲平成水土，箭射江潮。廉頗老疲，馮唐未遇，雄 壯志全拋。幽壑仍潛蛟。月黑風高夜，隱隱咆哮，誰肯重尋周處，先掣屠鯨刀！」
由宜蘭向太平山南行，即至棲蘭，救國團在此設有棲蘭山莊，宜蘭地區的文教活動常借此舉辦，曾咏有五絕一首：
「細雨濕青苔，櫻花幾樹開，深庭人語寂，時有鳥飛來！」
另有一首棲蘭聞鶯的五絕，嵌有八個台灣地名，也是在此咏成：
「芳苑生新竹，坪林大樹多。霧峰驚景美，四季聽鶯歌！」
另有一闋夜宿棲闌的「浣溪沙」小令：
「寂寞空山霧漫漫，白雲無盡晚風寒，此時燈下感孤單。疏雨悶雷春夢遠，野溪流水夜眠難，玉樓誰解憶長安」
距棲蘭不遠處，救國團在明池另有一處辦活動的營地，曾寫有一首五絕及一闋憶江南小詞：
「春來雨水足，新漲明池綠。杜鵑花又開，屋外紅幾簇！」
「晨光好，幽鳥出清音。迢遞流鶯親切語，畫眉嬌囀伴行吟。流水撫瑤琴！」
明池實際上位於此橫公路的東端，在此錄一首「北橫攬勝」的舊作五律：
「新晴添秀色，林壑窈然深。野鳥鳴春樹，飛泉奏玉琴。不覺天風發，落花滿衣襟！」
從棲蘭更向太平山前行，便到仁澤，此地以溫泉聞名，曾寫有一闋「酒泉子」小令：
「紆迴道路入煙村，翠嶺青峰籠微雲，太平山下尋仁澤，得閒且惜春！餘霞散綺黃昏，蘭陽好，潔此身。滌盡風塵！」
太平山海拔已高，在夏日即頗有涼意，冬季每年往往有幾度降雪。下面是一闋在七夕登太平山所作的「醉太平」小詞：
「登臨太平，山高地靈。秋來巖谷幽勝，況林泉晚晴！飛蟬曳聲，流螢滅明，夜涼如水寒生。看銀河渡量！」
另一首是太平山夜詠的七絕：
「夜飲空山逸氣生。仰天欲作不平鳴。詩成祇與浮雲讀，擲地鏗然自有聲！」
宜蘭與台北之間最早與最短的通路應該就是北宜公路。唯早期路窄多彎，一般人震於九曲十八彎的名聲，不敢採此路徑。我因謝錦德老弟技術高超，九年中由此來回北宜不下二千次，詠有北宜公路途中小憩五絕：
「停車賞野趣。策杖尋佳句，偶來落帽風，衣上松花雨！」
又重陽北宜公路登高七律：
「雲開雨過露秋光，策杖漫登百仞岡。禿髮偏迎吹帽節，枯腸有待白衣郎。西風不改青松色，東陌初聞雛菊香，欲插茱萸還自笑，偷閒卻是為詩忙！」
宜蘭碧霞宮為全省規模最大之岳廟，因為是宜蘭最高學府的代表，每年祭岳與祭孔每擔任陪祭，因此曾題贈七律一首：
「精忠浩氣鬱嵯峨，廟宇儼然感慨多，萬里長城悲壞圯，千年血淚哭風波。宋王台下傷蹉跌，西子湖邊獨哀歌。誰識當年家國恨，鳳凰山下舊銅駝！」
宜蘭美食甚多，海產更是鮮美，校中有嘉賓，或歲末尾牙，每請度小月餐廳外燴。曾贈以七絕一首：
「最憶宜城豆腐鯊。銀盤堆雪試鍋渣。老饕爭道魚蝦美，小月庖廚勝易牙！」
豆腐鯊與鍋渣皆宜蘭名餚如今度小月生意鼎盛，已新建華廈余詩仍高掛其中。
在烏來與宜蘭之間，有一座福山原生植物園，保持自然生態，遊人不但限量，而且必須一個月前先行登記，所以可以看到不少特有的動物與植物，余曾題有五絕及「桂殿秋」小令各一：
「水碧魚吹浪，花繁蝶亂飛。橋邊紅藥好，小坐在苔磯！」
「魚戲水，蝶憐花，清溪一曲露浮沙，林深草茂天然美，獨坐苔磯聽樹蛙！」
宜蘭名勝甚多，拙作也不少，茲略舉於下：
五峰旗瀑布（桂殿秋）
「飛瀑雨，五峰旗。林陰時有鷓鴣啼。泉音水氣宜歸隱，小坐茅亭霧濕衣！」
武荖坑（憶江南）
「溪流曲，清澈見魚蝦，歡樂兒童爭戲水，白雲來去醉朝霞。閒坐品新茶！」
草嶺古道虎字碑（桂殿秋）
「登草嶺，上天梯。行人過處鳥驚飛。離荒草埋幽徑，喜見將軍虎頭碑！」
翠峰湖（五絕）
「雨過青山沐，雲來古樹衣。煙霞多變幻，久坐欲忘歸。」
梅花湖（一斛珠）
「東風新到，山櫻欲放紅苞小，幾聲鶯語垂楊裊。旖旎風光，最是春初好！花氣襲人湖畔悄。詩詞鄉裏真堪老，清歡但與知音道，偶得佳章，拈筆微微笑！」
冬山河
冬山河原名羅東大排水，余於民國四十九年時，任職省水利局，曾參與規劃。在宜蘭時每年龍舟競渡及國際名校划船比賽，輒受邀冒暑觀禮因賦有「蝶戀花」一闋：
「風送輕雷誰擊鼓，戶懸菖蒲，又是逢端午，畫綵龍舟忙競渡。何人奪得金盃去？炎日驕陽舟子苦。操槳如飛，污水流如雨，協志同心全力赴，務求先到終端處！」
龍潭（紗窗恨）
「閒鷗作對湖邊繞，緩飄飛，穿雲斂翼丰姿好，兩相依！一湖春水漫凝綠，樹如沐，品茗吟詩。日落西山促人歸！」
羅東運動公園（生查子）
「散步過長橋，日出煙霞赤，花下閒游蜂，轉覺春岑寂！東風送暖柳絲飄，對景空嗟惜。凝宁倚闌干，獨恨雲山隔。」
宜蘭西倚高山，東瀕海洋，因為濱海地區交通較方便。固此留連在海岸附近的機會比山區要多出不少。同時濱海地區風景受到煙霞潮汐，風雨晦明的影響，變化較多，時而狂洋萬里，波濤壯闊。時而波平如鏡，藍天麗日，時而煙波淒迷，風雨欲來，因此詠海的詩篇不少如：
蘇澳眺海（七律）
「登高遠眺亦悠然，無慮愁若散仙。小鳥嚶鳴迎紫氣，閒鷗鼓翼上青天，欲登岱岳憑藜杖，不懼風波泛釣船，佳節欣逢人意好，春光如畫入詩篇！」
北關觀瀾（卜算子）
「長風激浪花，四季常如此，萬載千年石不移，砥柱狂洋裏！只見遊人來，空道波濤麗，世上滄桑變化多，聖人嗟逝水！」
石城晚眺海濱啜咖啡（青衫濕）
「凝眸天際憐夕照，留影海中天，長風吹浪，漁船來去，飄裊雲煙！一盃在手，憑高望遠，浩瀚無邊。浮生若夢，周遭寂靜，忙裏偷閒！」
頭城賞月（惜瓊花）
「浮雲白，瀛海碧，浪淘沙似雪，明月初出，景光幽麗如疇昔。風樹飄搖，詩意誰識，閒鷗偏自得，掠波鼓翼，姿態飄逸，海濱留連憐秋色，瞻仰嬋娟，嗟我岑寂！」
福隆夜宿（蝴蝶夢，自度曲）
「海天碧，眉樣月，浮雲來去，星光明滅，漫酌三杯美酒，仰視廣寒宮闕，浪花打砂磧，皚白都如雪！多少陳年往事，怕聽枝頭啼鳺。生死電忽似蜉蝣，聚散無常蛺蝶，春夢欲醒時，幽恨同誰說。」
龜山島賞鯨（紀遼東）
「逍遙海上逐長鯨，朝陽水面生，霞光千絲美不收，青冥萬里晴！無風少浪一舟輕，白鳥尾隨行，淼淼茫茫一片碧，閒坐聽濤聲！」
總之，在宜蘭寫了不少詩詞，因散見於詞稿中，未能在此悉數抄錄。除已見於惜閒樓詩詞正續二集及惜閒樓詩詞集外，餘將刊於待出版之樂閒樓詞集中。
最後，再錄一闋在宜蘭退休時所作之玉漏遲一闋，作為本文之尾聲：
「挂冠歸去妙，楓林愛晚，江干長嘯。五斗功名，帶來許多煩惱，世路艱難曲折，棘蕕起，蕙蘭先槁。真待誚，身謀已拙，豈堪師表？紛紛逝水年華，恨秋月春花，都蹉跎了。德業文章，伯樂子期都渺，孫叔清風兩袖，料難免，優孟嘲笑！虛襟抱，蔗境晚晴長好！」
（曹以松／宜蘭大學前校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