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外國護照的上海朋友,一個人來台遊玩。我奉命當地陪,務必要使朋友玩得滿意。這位朋友旅行過世界各地,但從未來過台北,行前偏偏又聽一幫來過台北的朋友調侃說台北一點也不好玩,除了看看故宮、去誠品書店走走、吃吃夜市外,其他沒多少玩頭。此番話聽在我這個越來越覺得台北很好玩的人耳中,特別覺得要為台北洗刷冤屈。
朋友的一幫朋友來台北時,不是政治官方的觀光安排,就是商業官方的例行遊覽,當然都看不到台北私生活的獨特風貌,回去後不免覺得台北不過爾爾。號稱幾十年的經濟成長與自由民風,到底留下了那些生活印記?到底台北和這十五年來奮力前進的上海比較起來,台北現在的優勢是什麼?
朋友抵達的當天下午,從他住的東區旅館,上了計程車往南區去,車經過小S才買的大樓,我告訴他大樓一坪多少錢,朋友大感不解,說房子看起來並不如一些上海的新大樓,何況房子還蓋在高架橋旁。
還好我們進入師大路後,朋友看出這一帶有不少巷樹,直說城市就是要有老樹才好,也跟著感歎上海為了發展,把許多老街區的大樹都挖了。
我們逛師大一帶的小巷小弄,朋友對賣二手書的舊香居深感興趣,直說這種小小的獨立舊書店,才看得出城市的人文底蘊,經過米倉咖啡店,朋友拿出了相機拍攝,說要拍給他朋友看,說他們在上海週末時,最想找這種可以無所事事看書看報、聊天瞎混的簡樸咖啡店,但上海的咖啡店都太商業化了,沒有米倉、牙買加這類波希米亞人咖啡店。
我們到中西廚房小坐,喝可以自由續杯的美式咖啡、吃道地的美式胡蘿蔔蛋糕,在美國東岸大學城唸過書的他,一看餐單上的費城牛排三明治就很興奮,說整個上海的外國餐廳都不會賣中西廚房這種非常學生氣、家庭風的食物,朋友也大為讚賞中西廚房破破舊舊的隨性味道,說似乎回到了美國的嬉皮年代,又感嘆上海不像台北,又經過越戰時的台美文化的交流,自然不會真正懂得吃美國食物,上海只會有星期五之類的美國餐廳,但台北確有多元選擇,星期五或中西廚房悉聽尊便,但是開星期五比較容易,只要商人有資本就可以買加盟,開中西廚房卻必須主人有生活文化。
我們從師大散步到青田街一帶,看日式老房子、大樹,經過黑潮、兔子聽音樂等等小店,朋友直說改天要到黑潮的院子喝咖啡,我們走入永康公園,先倒回去打聲招呼,再去冶堂去喝杯茶。
朋友第一次喝台灣包種茶,聽何鑑說茶,看了一下茶壺,又說上海那有這麼閒靜喝茶的地方,這種晚明的文人茶氣根本不會在上海現今熱鬧烘烘的城市存在。
到了晚餐時間,我當然不會選大飯店、大館子,這些年上海人什麼樣場面沒見過?
永康街一帶選擇很多,但要朋友覺得有特色;連日本觀光客很多的鼎泰豐都排不上,更何況上海新天地也開了鼎泰豐,我想到了上海有一些上海男人開的個體戶小食店,永康街後段的錦華綠地旁,不也有台灣歐吉桑開的台式家庭料理小店嗎?
我們喝著本地尚青台啤、吃醬油蒜頭蒸蛤、清蒸金線魚、燙地瓜葉、醬煮梅花肉片、烤午魚,朋友直說好吃,說怎麼跟上海賣的台菜不同呢?朋友更發現來此的客人的交談更有趣,小小的不到十來人的店中,有一桌在談江戶浮世繪,有一桌在談袁世凱秘辛,真是吃喝往來無白丁。朋友說起上海知名的個體戶小店如「春」者流,規定客人一桌只能吃一小時,務必一晚上增加換桌率,上海現今是搶錢年頭,個體戶號稱是家庭料理,但誰去人家家吃東西,會一會就趕客人呢?
之後我們在一票人玩空間前遇到畫家彭康隆,和他去他的鄰居廖桑的古董店喝今春的綠茶和二十年前的老鹿谷凍頂烏龍,彭說起永康街一帶開店的人,都是在賺生活而不是賺錢。朋友突然明白了上海和台北生活的分野,在於台北經過泡沫經濟後,已經沉澱了一些懂得賺生活的人。
當晚朋友發簡訊給上海朋友,說台北真好玩,我已經不想回去了。
(旅遊作家取材自中國時報95.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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